在一小队湖南籍复兴军士兵的护卫下,黄冕来到贺胜桥湘军大营。
湘军戒备森严,照例给黄冕等人蒙上黑色的头套。复兴军士兵被留下,一根绳子牵引着黄冕,带他深入湘军大营。
黄冕每走一步,便暗数一下。当他数到六百三十五时,黑色的头套被摘下,突然而来的光亮刺得黄冕睁不开眼。他揉了下眼睛,等眼睛适应眼前的环境时,黄冕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湘军中军帐。
中军帐上首坐着的,是黄冕的老朋友、湘军统帅曾国藩。曾国藩以下,坐着曾国荃、彭玉麟、丁日昌、赵烈文等部将、幕僚。
黄冕已经六十二岁了,在某种程度上,还算得上在座诸位的前辈呢。他是湖南长沙人,也是湖南长沙首富,与曾国藩、左宗棠等人交情很深。
现在,黄冕却投靠了复兴会,代表复兴会前来劝降曾国藩。
故人相见,原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如今却已分处两个敌对的阵营,未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气氛有些尴尬。
黄冕环顾众人,发现大家的脸上写满了憔悴、愤怒、仇恨。不过,似乎也有一两个人,在他们那并不友好的眼神里,似乎透着一丝期待。
马上就要7月了,中军帐里有些闷热。
黄冕向众人作揖行礼,众人有的回礼,有的默然不动。
曾国藩的状态颇为不佳,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了眼袋。他强打精神,起立向黄冕作揖,让亲兵为黄冕安排坐椅。
黄冕心里嘀咕,曾国藩这番憔悴,不知是癣疾犯了,还是为战事所累。他斟酌词句,说道:
“涤帅,咱们两年不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你委托我筹办东征局,为湘军筹措军饷。造化弄人,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形式再次见面。”
曾国藩笑了下,不无讥刺地说道:“老先生剪了辫子,穿了身奇装异服。曾某眼拙,一时半会竟没有认出老先生。”
黄冕像普通复兴会干部那样,留短发,穿西式服装,上身衬衫,下身长裤。置身湘军营中,他颇像一个西方传教士,一不小心走错了地方。
在帐内的湘军大员忍不住小声嗤笑起来。
黄冕心想,曾国藩这张嘴,还是这般厉害。
在后人印象里,曾国藩做官圆滑,言行谨慎,深谙为官之道。其实,早年的曾国藩并非如此。
曾国藩做京官时,十年七迁,从副科级升至副部级,风光一时。咸丰帝刚即位时,下诏让群臣广纳谏言。愣头青曾国藩上了个折子,把咸丰帝骂得一顿,得罪了咸丰。
除此之外,曾国藩做刑部侍郎时,不顾全体同僚反对,极力主张严惩琦善和赛尚阿。
琦善和赛尚阿都是满清亲贵,势力盘根错节。赛尚阿甚至还当过领班军机大臣、大学士,是当之无愧的宰相,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曾国藩这样一个祖上数代贫农、毫无背景的穷京官,岂能撼动琦善、赛尚阿这样的权臣?
为此,京官群体纷纷与曾国藩划清界线,集体排挤曾国藩。曾国藩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到江西外放作考官,碰巧母亲病故,回乡守制。
创办湘军时,曾国藩用力过猛,又与湖南官场不睦,不得不把练兵场从长沙迁到衡阳。在江西作战时,曾国藩又与江西官场交恶,与时任江西巡抚、好友陈启迈反目成仇。
可以说,早年的曾国藩满怀理想主义,勇于任事,却颇为不识时务,与同僚相处甚难。这一点,曾国藩与胡林翼相比很有差距。
历史上,曾国藩在为人处事上经历了一番大的转变。这番转变就发生于1857年。当时,曾国藩父丧,曾氏兄弟回乡守制。
咸丰帝本给曾国藩三个月假期,让曾国藩三个月后带孝出征。然而,曾国藩仍觉得朝廷需要他,却一再亏待他,暗示自己权力太小,办事掣肘。
三个月后,曾国藩上书朝廷,暗示说自己若无督抚大权,不如仍在乡守制。
咸丰帝翻脸不认人,直接让曾国藩在家终制,不必再带孝出征。湘军没有曾国藩统带,并未一盘散沙,反而在胡林翼、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宾、毕金科等人的带领下,一路攻城略地。
曾国藩心里很不是滋味,落差极大。直至1858年7月,太平军威胁闽、浙,曾国藩才重新获得起用。
从1857年2月,至1858年7月,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曾国藩一直在家乡躬身反省,为人处事发生极大转变,为他今后一生功业奠定了基础。
现在,吴捷发动二次西征,直接威胁两湖。曾国藩不得不提前结束守制,他改变性格,以柔克刚,也就无从谈起了。
听过曾国藩的挖苦,黄冕略有尴尬,说道:
“若单就华夏正统而言,辫子乃夷狄发式,西服亦为西洋服饰。涤帅,若让老祖宗见到我们,都会骂我们衣冠禽兽。我们彼此半斤八两,就不要互相指责了。”
见众人收起了讥笑,黄冕继续说道:
“黄某此次前来,受复兴会长吴捷所托,带了一些礼物。除了自来水笔、暖水瓶、茶叶、白糖等物品外,还有大蒜素、阿司匹林等特效药,可以治疗癣疾,涤帅不妨试试。”
曾国藩苦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