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日昌跃跃欲试,正要向黄冕提问洋务上的事,却听到曾国荃冷不妨地问道:
“吴捷在信中允诺,会善待湘军俘虏,这是真的吗?假如我们投降,会成建制地保留湘军吗?会给我们多大的官做?”
此言一出,大家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曾国荃。曾国藩耻于投降,众将也不好意思谈投降的事。
倒是曾国荃言行无忌,仗着自己是曾国藩的亲弟弟,直接问起了投降的条件。
黄冕看了眼曾国藩,发现他似乎并未生气,便坦言道:
“复兴会一向主张善待俘虏,我和蒋益澧都曾是湘军俘虏。如今,我们也得到复兴会的重用,一个做水利部长,一个做复兴军团长,也算是人尽其才。
“说句实话,老朽自年轻时便留心水利事业。三十多年前,我任常州、镇江知府,在元和疏通刘河海口数百里工程;在上海修理蒲江塘工程;在常州修浚孟河,建筑芙蓉圩。
“鸦片战争后,我被罚戍新疆,辅佐林文忠公,在伊犁兴修水利,兴办屯田40余万亩。可是,这些功业与我在复兴会短短一年的功绩相比,仍然显得微不足道。
“复兴会的组织能力、办事效率、专业程度是远远超出大家想象的。我去年担任水利部长,至今不过一年时间,却在江西兴修水利,疏浚袁河、修水、赣江、鄱阳湖等大江大河,动作颇大,效果显著。
“去年,长江流域大旱,江西有些地方不受干旱影响,粮食反而增产,正得益于水利设施的完善。可以说,从这一年来看,复兴会信任我,使我的水利专长得到发挥。
“我也感激复兴会,心甘情愿为复兴会效劳。涤帅之才十倍于我,九帅、雪帅之才又十倍于蒋益澧。若大家肯归顺复兴会,一定能得到复兴会的重用。
“而且,国家内忧外患,百姓贫困不堪,清廷无能,官员颟顸。如今,华夏正处于数千年来未有之危局,外有列强入侵,内有饥民起义,非复兴会不足以救华夏……”
底下一员年轻的幕僚,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打断了黄冕的话。他说:
“老先生,大家各为其主。您是我们的前辈,也曾做过大清的官员,大清再不好,也曾授予您官职,也曾让您光宗耀祖。
“咱们都是读书人,熟读圣贤之书。圣贤一再教导我们,要忠君,要有气节,要爱民。您替复兴会过来劝降我们也就算了,怎么能忘恩负义,一再指摘大清国的不是呢?”
讲话的人名叫张裕钊,时年三十四岁,湖北鄂州梁子湖畔东沟镇龙塘张村人。梁子湖位于金牛镇北面,如今已被复兴军占领。
张裕钊举人出身,考进士时落第,却考中了国子监学正。当时的主考官正是曾国藩。所以,张裕钊成了曾国藩的学生。
历史上,他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等人一起,被合称为“曾门四学士”。
张裕钊淡泊名利,做京官时目睹官场黑暗,辞官回乡。1854年,曾国藩进军湖北,听说张裕钊在武昌勺庭书院讲学,遂召他办理文案。
此人无心钻营,在曾国藩幕中“独以治文为事”。他最大的成就在于书法,融北碑南帖于一炉,创造了影响晚清书坛百年之久的“张体”。范当世、张謇、姚雪臣、朱铭盘、日本人宫岛咏士等都是他的学生。
黄冕听说过张裕钊,只把他当作一般的酸腐文人,反驳道:
“大家既然都是读书人,岂不闻明末大儒黄宗羲早就有言,‘天下为重君为轻’、‘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若大家真的以天下为重,真的心怀天下苍生,就应该弃暗投明,不要再抱残守缺,怀什么忠君、节义之念。何况,现在复兴军已经完全包围了湘军,正在猛攻金牛镇、马鞍山。
“大家都与复兴军打过不少战,知道复兴军的厉害,也应该知道复兴军一向善待俘虏。这一次,湘军已经陷入绝境,插翅难飞。
“复兴会诚心招降大家,大家何不顺势投降呢?早日投降,便能早日得到复兴会的重用。假若困兽犹斗,只会增加湘军伤亡。
“从已经投降的湘军官兵来看,湘军士卒乐于投降,不想白白送命。大家何不遵从士兵们的想法,尽早投降呢?”
张裕钊还想分辨,却被曾国藩制止住了。
曾国藩一介书生,草草创办湘军,却一战得名,最终在历史上平定了太平天国。所谓誉满天下者,毁亦满天下。曾国藩严于杀贼,被后人冠之以“曾剃头”的诨名。
其实,曾国藩也意识到了融洽军民关系、善待敌军俘虏的重要性。
譬如,曾国藩就亲自创作了《爱民歌》,要求湘军时时传唱。《爱民歌》堪称湘军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词有: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再如,湘军后来大量俘虏太平军,杀俘、虐俘问题随之而来。曾国藩又创作《解散歌》,教导湘军善待俘虏,歌词有:
“往年在家犯过罪,从今再不算前帐。若遇胁从难民归,莫抢银钱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