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小的雅座内, 空气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
顾非池无畏地迎上皇帝威逼的目光,狐狸眼一挑,朗声道:“谢家几代为国捐躯, 如今满门被诛, 若谢家无罪,就是皇上错了!”
周围一片死寂,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此时此刻, 连大皇子唐越泽都不敢随意插嘴, 好几人都暗暗地为顾非池的大胆咋舌。
唯有华阳勾起了唇角,带动脸上的皱纹。
顾非池的语气更缓慢,也更冷厉了:“既然错了, 皇上难道不该下诏罪己吗!”
皇帝那冰冷的眼锋死死地钉在了顾非池身上, 脸上犹如疾风骤雨般激烈, 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僵硬的气氛持续着, 似是山雨欲来。
许久许久之后, 皇帝才艰难地说道:“好。若是谢家无罪, 朕会下罪己诏。”
“皇上, 记住你的话。”华阳淡淡道。
“可是姑母, ”皇帝字字如冰, “若是谢家有罪, 那姑母可愿放下十万阳焱军?!”
皇帝挑衅地抬了抬下巴,目光森然,整个人释放出一种阴戾的气息。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这华阳与皇帝姑侄俩的身上。
今日在场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天子近臣, 几乎人人都知道皇帝正变着法地往柳家人手上送兵权。
先是让承恩公柳汌镇守北境兰山城, 如今又让他前往幽州接手谢家旧部, 这会儿皇帝竟又瞧上了华阳的阳焱军, 看来是想往西南伸手了。
气氛更加凝重, 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皇帝与华阳的一场博弈,一场关乎大景朝堂格局的博弈。
其他人都低调地躬身坐着,全都绷得紧紧。
“放下?”华阳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给你?”
“还是给这姓柳的?”她用下巴指了指大汗淋漓的承恩公柳汌。
柳汌脸上的肥肉抖了一抖,嘴唇也颤了颤。
“那是太|祖赐予本宫的阳焱军,也配?”华阳轻而缓地又道,语气中傲气森森。
这句话乍一听仿佛是在说柳汌不配,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华阳这说的是,皇帝不配惦记她的阳焱军。
皇帝脸色一僵:“皇姑母……”慎言!
“太|祖曾言,阳焱为烈日之焰,会焚尽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华阳目光灼人,那双年老却不浑浊的眼眸凝望着皇帝,眉眼间浮现一抹极为清傲的表情。
面对雷霆震怒的皇帝,她的依然高傲,依然正气凛然,气势丝毫没有被压下。
皇帝只觉得眼前似有一股灼灼烈焰迎面袭来,满面灼痛,原本就隐隐抽痛的头更痛了,额角青筋乱跳。
他急忙从袖中掏出一丸丹药,以酒水将丹药吞下,喉结滚动了一下,丹药随着酒液咽入腹中。
皇帝闭了闭眼。
华阳暗暗摇头,垂首去执酒杯,却是眉头皱了皱,抬手捂住上腹。
不一会儿,皇帝苍白的面庞就泛起了些微的潮红,唇角扬起。
当他再次睁眼,眸中也重新有了神采。
皇帝霍地起了身,看也不看华阳,语气淡淡地转了话锋:“幽州的军报也该到了,摆驾回宫。”
皇帝大步流星地朝雅座外走去,可才迈出两步,又停下,冷冷地回头叫上了顾非池:“你,也随朕回宫!”
这句话皇帝说得咬牙切齿。
“是,爷。”顾非池就优雅地起了身,轻轻掸了下袖子。
那半边面具下的优美薄唇似笑非笑地翘起,在那线条诡魅的玄色面具映衬下,这抹浅笑半是嘲讽半是幽冷。
面具后的那双狐狸眼格外的明亮,格外的锐利,锋芒毕露。
这一瞬,皇帝又想起了顾明镜,想起她傲然掸袖的样子,想到了那个时候:
“唐弘诏,我顾家自祖父起就效忠太|祖皇帝,位列凌霄阁十大名将,配享太庙,太|祖言,顾家在,则西北安。”
“你想让我顾家交出西北兵权,凭什么?!”
彼时,顾明镜目光厉烈如剑,傲气似骄阳。
这两双无比相似的眼睛穿过二十年的岁月重叠在了一起,皇帝感觉自己的眼眸像是被刺痛了,又仿佛被灼伤了。
皇帝瞳孔一缩,重重地拂袖出了雅座,决然而去的背影似乎被阴云笼罩。
这一回,皇帝再也没回头。
顾非池一点也不着急,还对着隔壁的萧燕飞笑了笑,算是道别,又抚了下衣袍,这才闲庭信步地跟上。
萧燕飞也对着顾非池抿唇一笑,随即就被宁舒按着头躲回了雅座中。
三个小脑袋都缩了回去,生怕被人看到了。
耳边依稀能听到华阳所在的那间雅座传来一阵阵椅子和地板的碰撞声,以及其他人陆续离开的脚步声,下楼的脚步声渐远。
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眼。
眼神里都写着同样的赞叹:厉害。
很快,隔壁就安静了下来,
当萧燕飞她们再次往窗外张望时,皇帝一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茶楼的大门口。
一楼的大堂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音。
那些学子们要么望着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