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她便拉下了那件大氅,抛回了方临渊手里。
“这是给你……”方临渊说。
“这是你的东西。”
她抬起头,苍白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他,清冷又倔强。
微哑的少女嗓音回荡在方临渊耳畔,他尚未动,她却已低下头,擦身而去。
方临渊回头,只见她小小的一个,独自行进了风雪深处。
金碧辉煌的殿宇如同冷漠的神祇,明明巍峨又温暖,却静立着,放任她被风雪吞没。
方临渊在那一瞬间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从那漫天大雪的层层宫阙中,救出一个人。
——
方临渊的思绪渐渐被唢呐声拉回了现实。
记忆中的漫天飞雪渐渐变成了遍天的铜钱与红绸。仪仗渐渐停在了府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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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的太监腰缠红绢,高声唱和道:“压轿——”
方临渊下马,执起红绸一端,看着宫女打起帘幔,从喜轿里扶下了她。
赵璴。
她长高了许多,甚至比周遭的女子们还要高出不少,直起身来时,竟看起来与他一般高了。
当世男子更偏爱娇小些的女子,她的个头也总为人所诟病。世人皆道徽宁公主艳冠皇城,姿容闭月,却偏生了一副比寻常男人还高的身段,当真是明玉生瑕。
但方临渊却丝毫不在意。她在深宫中是个无所倚仗的孤女,若再生得柔弱娇小,如何活得下去呢?
他所偏爱的,从不是倚仗大树而生的菟丝花。
他小心地牵着红绸,在鼓乐声与鞭炮声中牵着她踏过一地碎红。
跨马鞍时,她略一迟疑。方临渊知她盖头覆面看不清路,忙先一步上前,托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并不似寻常女子般柔软。它骨节修长,质硬如玉,握在手里有一种坚硬的质感,恍然间竟像是个男人的手。
定然是她在宫中日子里,经受了无数旁人未曾受过的苦。方临渊心想。
“当心。”他压低的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了两分。
只见赵璴顿了顿,继而在他的搀扶下稳稳跨过了马鞍。
而方临渊则缓缓收紧了握着她的那只手。
他不会再让她独自置身风雪中了。
他执着她的手,跨过府门,步入厅堂,行过满堂宾客祝福的目光,没再松开。
——
喜宴的流程向来繁琐。
他们拜过天地高堂,赵璴便被送入了卧房之中,而方临渊则要留下来招待宾客。待到满堂宾客散尽时,已然快到三更天了。
他敬了一圈的酒,还被有意多灌了两杯,回到扶光轩门前时,视线都有些飘忽了。
侍女长随们早已守在门前,此外还站着几个宫女和太监,神色肃穆,该是宫中跟来的。
对上他们的视线,方临渊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中有几分冰冷的戒备。
也合情理。方临渊心想。赵璴愿意带出宫来的,应当都是护主的忠仆。
“侯爷,公主殿下已在里面了。”见着他来,为首的扶光轩掌事侍女寒露迎上前来。
方临渊嗯了一声:“可有给公主准备些点心?”
“侯爷吩咐过,我们即刻便送来了。”寒露说。“不过公主守礼,并没揭下盖头,也没动我们送来的果子糕饼。”
此刻业已三更,折腾了一日,想必是要饿坏人了。
方临渊点了点头,让她们退下,独自进了门。
这是他住了多年的卧房,如今披红挂彩,红烛摇曳,鲜艳的双喜字静静悬在窗前。他绕过前厅,穿过层层红幔,便看见了坐在红帐之下的那个人。
她端坐着,安静极了。红色的烛光在她的霞帔上轻轻晃动,那双搁在膝头的手,白皙而修长。
十年前那个受尽欺凌、坚韧清冷的少女,如今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应酬繁琐,让公主久候了。”他停在赵璴面前,嗓音因着酒水与情愫而有些沙哑。
红烛之下,再无第三个人。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步的距离,方临渊竟一时有些近乡情怯,放在身侧的手都轻轻哆嗦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手心捏了捏,嫌弃自己临场露怯。
是该先掀盖头。他心里想着,便回过身去拿桌面上的金称杆。
但就在他伸出手时,身后衣袍摩挲声细微响起。下一刻,方临渊敏锐地感觉到身后腾起一股劲风。
谁!
仅是酒劲作用下的一瞬迟疑,方临渊的颈上便贴上了一道细微的、锐利冰凉的触感,横亘在他颈部突突跳动的脉搏上。
是刀。
接着,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别出声,否则,你死无全尸。”
是男人的声音,淡漠冷冽如山巅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