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像是地狱中能将人裹入无间的恶鬼。
只要他站起身来,只要他伸出手去,只要将赵瑾的头按进去,他就会像他眼前枯槁的莲藕残枝一般,再不会发出半点声息。
可当日他管住了自己疯狂挣扎着想要杀人的手,昨日,却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幸而,他心口翻涌着的话,全都掩进了对吴兴海的指责中。
并非因为他强大的自制与本能,而是在他对上方临渊双眼的刹那,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唐突,惊飞那只停在他无尽的、黑暗而污浊的荒原之上的、唯一一只鸟雀。
赵璴一时沉在了方临渊笑盈盈的眼里,直到方临渊开口,才猛地回过神来
。
“都还好吗?”
方临渊意有所指地问道,垂在床沿上的那只手悠闲而愉悦地晃了晃。
赵璴一顿,继而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方临渊一这样看他,他便只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似感到渴,又似酥麻,像是有轻巧的猫儿在爬,却又像是有匿在暗处的狼蛛,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
他又想起昨日吴兴海说的话了。
什么情爱……
分明是世所不存在的幻象,却从他污浊的心口中生出了嫩芽。
这种感觉热烈而阴暗,让他感到惶恐、自卑,不敢让对方发现分毫。
片刻,他躯壳里压抑着的惊涛骇浪,终于小心地、笨拙地露出了些许和风细雨的端倪。
“今日做了你喜欢的赤豆菱粉粥。”
他看着方临渊,说道。
他只觉自己愚蠢,半天憋出一句话,也只是邀请对方用早膳。
但方临渊却浑然不觉,一听见有好粥,便伸了脖颈自花窗探进来,直朝他桌上看,一双眼睛明亮又澄澈,像是日光初照时粼粼闪光的海面。
“呀,还有糖酥酪,杏仁佛手?”方临渊眼睛一亮。“那馄饨是什么馅儿?”
赵璴一早上神思不属,食不知味,哪里知道馄饨是什么味道。
他一顿,看向那碗馄饨。
便见窗外的方临渊已经猛吸了两下鼻子,说道:“嗯,虾仁冬瓜的。”
赵璴又看向他。
一时间,他一双眼睛像是被人引住了绳索的狗,没目的似的跟着跑来跑去,殷勤又滑稽。
便见方临渊向他嘿嘿一笑,说道:“来不及吃了,眼看着就要耽误点卯的时辰了。晚上吃什么?我看王公公刚才带了活鱼回去,是有奶汁鱼片吗?”
“你想吃?”赵璴问他。
便见方临渊面上露出了两分赧然,趴在窗上笑了一声:“王公公那道菜做得天下一绝。”
赵璴一双眼里却只剩下了他此时的笑模样,闻言只随着本能点头,答道:“晚上就做。”
只是他耳边,只剩下吹过方临渊周身之后,抵达他身侧的那阵温热柔软的风了。
已经顾不上分辨方临渊想吃的是天上的游龙,还是他赵璴的血骨。
只晓得点头。
便见方临渊当即笑起,说道:“那我晚上再来!”
说完,他隔着窗朝赵璴挥了挥手,算是道别,便将手上拎着的佩刀一提,转身走了。
赵璴终于得以收一收目光,找回两分自己魂魄与肉身的控制权。
他本该觉得放松,毕竟他生来最厌恶的便是失控带来的飘忽感。
但是——他竟觉得有些冷,许是窗前吹来的风凉了下来。
又或许不是风凉,只是骤然之间少了什么。
下一刻,衣袍簌簌声又轻轻响起。
赵璴抬头,便见方临渊又回到了窗前,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
“—
—那个糖酥酪,
能给我拿一个吗?”
又一阵柔软的热风吹进了窗来。
——
方临渊心满意足地叼着赵璴递出的糖酥酪去了衙门。
奶汁鱼片他如愿吃到了,
不过那之后几日,他都忙得没机会再回府用饭。
确如林子濯所言,没过两日,朝中就开始拿人了。
锦衣卫与大理寺的审理很快就有了结果。东厂从冯翰学等人口中抠出了太多的信息,不过短短几日,便有不少官员受到了牵扯,被带入诏狱之中。
大宣于官员贪墨之事的律法向来严苛,受审的官员若要判罚,那些人一半以上都是要抄家流放的。
而其中,也不乏有罪至斩首灭族者。
五月十五这夜,有一个官员赶在被捉拿的诏书下达之前得到了风声,携家眷子女潜逃了。
他自城西而逃,不知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逃走一个来时辰后锦衣卫才得了消息。
林子濯当即给方临渊发去了急信。
他手下的锦衣卫已兵分几路,分别自出城的几条道路追击而去。但他手下一时人手不够,恐那户官员会走水路逃跑,便拜托方临渊率十六卫人马,去乘船去运河上追缉潜逃的官员。
方临渊得到消息,分毫没作犹豫,当即领了前来通报的锦衣卫并一队十六卫精锐,自城西码头上了官船。
船舶林子濯已经替他备好了,锦衣卫的船只,入水之后行速极快,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