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息地往楼下走去。
果然如管家所说,楼下有两个侍女在茶室里值夜,不过都处于“待机”状态,暂时没有被激活,于是他绕过茶室,从西面的角门出了浮馨阁。
外面雾气浓重,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土腥味。这种感觉鄢辞非常熟悉,缟岚山的夜晚一向如此,尤其是入夏以后,几乎每个晴朗的夜晚都会起雾。
每个山地男人,骨子里都刻着狩猎的直觉,即使迁居平地,接受高等的教育,他仍然喜欢这种在月光下蛰伏窥伺的感觉。
越是危险,内心就越是平静。
鄢辞沿着碎石小径往西走,脚步带起轻微的气流,若有若无的青烟从石缝和杂草中打着旋儿冒出来,又倏忽散去,融入漫漫夜色当中。
他似有所察,低头看时,却只感觉一丝凉意掠过脚踝,像是轻柔的夜风。
但起雾的时候是不会有风的他心中浮起一丝警觉,稍微迟疑了一下,依旧往前走去。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越是接近目的地便越是清晰,片刻之后,鄢辞穿过一座灰扑扑的月洞门,一座小而洁净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夫人的住所意外地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院子里没有什么精致的花木,只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树,树下有一口井,井栏十分陈旧,辘轳的把手已经磨损得非常光滑。
门边是两间倒座,应该是侍女的住所,对面则是三间正房。鄢辞放轻脚步走到东厢窗下,从微微掀起的窗扇缝隙里看去,只见一架陈旧的纺车,旁边支着绣架。隔着薄纱屏风应该是主人的绣床,床头点着灯,火光轻轻跳跃,将一个僵直的人影映在屏风的纱扇上。
那身影太有辨识度,两个标准的直角,如乐高积木一般严丝合缝地“嵌坐”在床上,一看就可以确定是那位名为“蘅娘”的夫人。
鄢辞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攥了攥发凉的手指,轻轻推开了房门。
沉闷的胭脂香扑面而来,烛火簌簌跳了几跳,稳定下来。鄢辞绕过屏风,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惊得浑身发冷蘅娘端坐在月洞床的正中央,一身绯红色的交领礼服,颜色之鲜艳、式样之隆重,几乎让人怀疑是从女儿那里借来的嫁衣
但那绝不是嫁衣,因为它前襟两侧用血红的丝线绣着两道极为诡异的符篆,符篆的字迹忽明忽暗,闪烁着不甚明显的光芒。腰部以下,八片华丽的裙幅如花瓣在床上铺开,和上衣一样,每一幅上都绣着符篆,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鄢辞不懂符咒,但看得出她身上的每一道符篆写法都不一样,不知道是有着不同的用途,还是组合起来形成了某种特殊的阵列。
蘅娘被禁锢在这符咒组成的绯衣里,双眼紧紧阖着,僵直的身体一动不动。月洞床边的烛火轻轻跳跃,在她粉墨绘彩的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隐约透出下面青灰的泥胎色。
浓郁得仿佛要实体化一般的闷香,一波一波如浪潮般涌来,鄢辞竭力压抑反胃的感觉,逐渐发现那香气涌动的节奏和符咒闪烁的节奏是一样的,不知道是香气催动着符咒,还是符咒激发着香气。
定了定神,他往蘅娘走去,不过两步,又蓦地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有着些许“活气”的部位,暗褐色的眼珠在布满红血丝的眼眶里吃力地转动着,缓慢,但充满了焦灼的意味。
“别过来”她的喉咙僵硬地蠕动着,嘴巴翕张,发出嘶哑而短促的音节,“别”
冰凉的气息从脚下蹿起,鄢辞一低头,瞥见脚下有黑影在扭动,一道道青烟从烛火的暗影中逸散而出,像吐着信子的蛇往他爬过来,但在中途又钻进了青砖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仿佛某种邪恶的警告。
“救救”蘅娘艰难地发音,嘴唇嚅动,嘴角显出深深的木偶纹,“救救”
鄢辞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试探着问“救你吗你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蘅娘努力地转动着眼珠,眼眶周围的肌肤抽搐痉挛,在眼角折叠出蛛网般的皱纹,“救我的孩子”
鄢辞问“你女儿要嫁去荒丘的那个新娘”
听到“新娘”二字,蘅娘僵直的身躯开始颤抖,仿佛内里正在迸发巨大的能量。她脸上的皱纹愈来愈多,愈来愈深,纵横交错,渐渐开始崩裂,如同皴开的墙皮,扑簌簌落下细密的粉屑
血丝从皴裂处渗了出来,沿着她粉彩绘制般的脸滑落,将那上面密布的皱纹染成了血色的蛛网
“救救她”她近乎惨烈地呼号着,声音嘶哑而细弱,却像从灵魂深处迸发的一般震人心魄,“我的孩子”
大颗的泪珠从她几欲开裂的眼眶中滚落,与脸颊上的血丝混合,成为淡红色的血泪在脸上奔流,滴落在胸襟上。
“嗤”地一声,血泪坠入符篆,火花闪过,蒸腾起一缕青烟,空气中立刻弥漫起甜腥的焦糊味。
“让我去”烟雾缭绕,将蘅娘诡异恐怖的脸遮得隐隐绰绰,她的声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