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刚下朝归府的谢信,扶着夫人王氏,脚步匆匆赶到了谢老太太的西侧院。
谢晚凝正跪在院中,脸色苍白,被汗水滲透的衣衫黏糊在身上,更显得苗条纤细、羸弱不堪。
烈日炎炎下,晒了一下午,跪了一下午,谢晚凝已经是撑到了极致。但她仍努力挺直脊背,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去。
谢信和王氏双双脚步一顿,心都揪紧了,但不敢显露在脸上,甚至不敢跟女儿说什么话,越过她,急急进了屋中。
谢老太太刚用完晚膳,仍倚在罗汉榻上休息,看着姚嬷嬷点熏香,任由丫鬟轻摇蒲扇送来凉风。
瞥见谢信两口子未经通报就跨门进屋的身影,她冷哼一声,扭过头,当没看见。
谢信和王氏觑见谢老太太的神色,有些尴尬,但仍硬着头皮,向谢老太太行礼:“向母亲问安。”
“问安?哪来的安?气都被气死了,问劳什子安?”谢老太太怒气冲冲。
谢信当没听见,直奔主题:“晚儿顽劣,惹了母亲生气,是我们夫妇没有管教好。现在天色已晚,母亲也需早点休息,这样,让我们夫妇二人把晚儿带回去,我们再好好教育教育她。”
王氏紧跟着软声劝说:“母亲代我们管教晚儿,是我们夫妇失职,我们给您赔罪。晚儿叨扰您一日,您先休息,改日一早我们再让晚儿来您这,您骂也好、罚也好,都行、都行。”
“哼!”谢老太太嗤笑一声,还想开口,一旁的姚嬷嬷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
“干什么?”谢老太太瞪了一眼姚嬷嬷。
姚嬷嬷看了一眼谢信夫妇,朝谢老太太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底带着深意。
两人多年的默契,还是让谢老太太明白了姚嬷嬷的意思。即使怒气未消,也终是想起这事儿是有求于三房,只能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罢了,我这个老太婆也管不到你们了,管多了招人嫌!”
想了想,又忍不住敲打他们二人,“你们两个回去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丫头,这还是我们谢家的人,换做是旁的人,看我给她什么手段!”
“是,是是。”谢信和王氏应和,见谢老太太起身,王氏还忙上前搀扶,将她送进寝屋。
待安抚好谢老太太、将谢晚凝扶回三房主屋,已是两刻钟之后。
将人安置在榻上,王氏就张罗着安排丫鬟婆子把药膏绷带、晚膳吃食等物都赶紧送上来,流水一般,人来人往。
唯有谢信独自坐在榻旁的红木雕花圈椅上沉思着,烛火映照下,谢信的脸色很难看。
谢晚凝疲累至极,吃不下什么东西,勉强吃了点清粥小菜,便放下了筷子。
王氏一脸心疼,拿着手帕轻柔地擦着谢晚凝额上早已干涸的汗迹,一边劝她:“再吃一点,多吃一点。”
谢晚凝摇头:“真吃不下了。”
王氏应声:“好,好,那就不吃,等饿了再让丫鬟给你上些点心。”说罢,拿出药膏,坐在女儿身旁,轻轻推开她的衣裙裙角。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原本白皙柔嫩的膝盖上伤痕累累、血迹斑驳,王氏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声惊呼惊动了谢信,谢信回过神,伸长脖子探了一眼,又缩回去,想看又没法看,脸上便有些着急:“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重?要不要叫大夫过来?不行,我估计伤到骨头了,还是得马上叫顾大夫过来。”
说着就起了身,走到门口想唤人请大夫。
“爹爹,”谢晚凝忙唤住他,“孩儿没事。”
她看着谢信,有些哽咽:“爹爹您回来,我想看看您。”
谢信不由得瞪她一眼:“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不天天都看着么?”话里埋汰,但脚步很诚实地转了回来,坐在了谢晚凝面前。
谢晚凝看着王氏、看看谢信,眼眶一热,眼泪涌了上来,她拉着王氏的手:“娘亲……”
上一世,自从嫁到杜家,她就很少再见到爹爹和娘亲,即使在杜家受到欺辱,也不敢回家给爹娘添烦恼。
但万万没想到,她的温顺听话、步步退让,却将狼子野心一点点喂大,不但害自己丢了性命,也连累娘亲伤心离世、父亲受辱辞官。
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会让父母再受到伤害。
王氏的心早就化了,抱了抱女儿,又忙放开她,低下头:“来,别撒娇了,先让娘亲帮你处理好伤口。”
也不再管什么防不防的,谢信把烛火举着靠近一些,盯着王氏一点点地抹去谢晚凝膝上的血迹、再轻轻涂上药膏,跟一个监工似的:“哎哎,轻一点、轻一点……”
王氏瞥他一眼,哭笑不得,懒得理他,又继续低头亲手帮女儿绑上绷带。
见谢晚凝膝盖上确是皮外伤,王氏也已经处理好,谢信才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开始想起来问女儿:“今天祖母跟你提了杜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