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这段话半真半假,独占宝座是真,把他杀死是假。
昨晚景黛问她打算如何处置赵因祁的时候,皇姐想到了很多花样,但这些花样里,没有一样是让赵因祁死的。
但赵因祁却信以为真,他四肢无力,勉强挣扎起来,见皇姐要走,就死死咬住她的衣袖,宛如一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年迈老狗,呜咽之时还发出阵阵悲鸣。
皇姐挣了一下没挣开,最后让小太监把那截衣袖剪掉了。
衣袖从赵因祁的虚白的唇上落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一大滩泪。
他其实很少哭,上一次还是去年深秋见她溺水以为她活不过来了。
此时泪落汹涌不输去年时候:“皇姐,我曾对你很不好,但我……我也曾对你好过。”
是的。
赵因宁记得。
赵因祁也曾对她好过。
十一岁生辰日,赵因祁把他身上最值钱的玉佩系在了她的裙带上,因为她夸了一句,小祁的玉佩真好看。
从此以后,只要她喜欢的,只要他有的,赵因祁都会送给她,从没有半秒的迟疑犹豫。
十四岁中秋宴,赵因祁站出来为她据理力争,与太子哥哥大打出手,因为太子酒到酣处,开玩笑地说了句,阿宁再这般调皮,哥哥就让父皇把你嫁到北疆去。
这一架,赵因祁从身高到身份,从气力到权力都输得很惨,被父皇关了小半年。
十六岁春时,惠风和畅,景色明丽,父皇带皇室子孙于燕云山狩猎,她被一只小白狐引诱,在深林中迷了路,两天了也没走出去。
后来母后说侍卫来回找了五遍没有下落,父皇都快放弃她了,只有小祁不顾劝阻,冲进深林更深处。
这件事她很有印象。
十三岁的赵因祁出现在她面前,素白的脸、细嫩的手被林中的荆条棘木刮得深一道浅一道,还在滴血的短剑却被他握得很紧。
明明是想厉声责备她来着,开口时却先于她掉下两行泪来;明明比她还小,却苦恼着问她,皇姐到底有没有长大,这种环境下怎么能到处乱跑。
她俯瞰病榻上的人,那人如当年的小祁一样,恰落下两行泪来。
“皇姐,我曾对你好过。”见她神色松怔,他再次重复,好看的眼睛里闪着点点碎光。
赵因宁回过神来,清淡一笑:“哦,我也曾对你不赖。”
身前人眼中的光亮,刷的一下,熄灭了。
*
议事殿。
皇姐坐在帘幕后边,听那波清流顽固与那波浊流奸佞对骂了一个时辰。
围绕的主题是:女人能不能议政,尤其是长公主这个女人。
清流智囊程尚书:“陛下还有皇兄在世,有皇叔在京,长公主不应只手遮天,独占宝座。”
浊流党魁白丞相:“长公主是陛下自在潜邸时就最信任的皇姐,多年来与陛下同议朝局、共商大事,陛下都不避讳,不知各位大臣避讳什么?”
清流领袖孙太傅:“如诸位今日所见,长公主不能抛头露面,议政时躲在帘幕后尚可,到了打仗的时候难道也躲在帘子后面吗?”
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哗啦一阵响动——
珠帘幕布被一双素手撩开,皓皓肌肤、煜煜容颜现于光天化日,现于百官眼前。
“孙太傅说得真对呀,躲在帘子后面确实不是个事儿,”皇姐把没断的那只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截白花花的手腕,迎着孙太傅炸开的胡子望向大殿,笑着说,“以后大家还是面对面吧,不管是议政还是打仗,都挺方便。”
停顿片刻,在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中,皇姐回头冲身后给她摇扇的人儿招了招手:“他们方才说本宫不应‘只手遮天、独占宝座’,钱妹妹快出来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