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如影随形,他耳畔只听得到隐约的风声。
顾梓恒在前方轻盈迅速地移动,他凭风劲走向才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黑暗并非是夜的黑暗,夜幕浓重尚可用肉眼看到天地相接的轮廓,但当下除了身边人的呼吸,他只感到万籁俱寂,如死水一般。
这便是方才他一度焦躁的原因,直到他和顾梓恒一样,也听到了鸣镝。
那是金琅卫的警示镝声。
到目前为止,他仅在旖旎阁派出暗卫行监视之责,除此以外,金琅卫任何一兵一卒的调遣都需要得到公子的允准。
所以不会有这么聪明的暗卫,能从监视地发现他们的行踪。
毕竟,他们正偷偷摸摸行事。
他焦急地轻声呼唤公子,而公子正紧跟着鸣镝声行走,行走间,墙体也在随之移动。
紧接着,水流声出现了。
济阳城,只有一个地方能听到水流声。
“闭气!”
他还暗自神思回转,却听顾梓恒一声急促的低吼。
从分不清是遥远还是咫尺的地面下,缓缓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压抑而浑厚。
庄清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近乎惊慌的神色。
难道是......山崩了?
闭气?!
两个字从寂静空洞的前方刺痛他的耳朵,他反射性依命照做。
倏地,两人所立之地裂开一个豁口,脚下卷起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激起一个浪,拍出高高的水帘,二人转瞬便吸进涡眼。
转瞬消失不见。
翻墙这种馊主意,到底是谁跃跃欲试的......
庄清舟被巨浪狠狠拍了几巴掌,腹中喂满了水,昏迷前无奈地想。
啪!
啪!
这巴掌拍个没完了是吧!
庄清舟委屈中带着无奈,无奈中带着怨怼,怨怼中带着一股子怂劲,闭着眼似醒非醒。
但这疼痛又太过真实,与方才眨眼剧变都令他浑身难受不堪,平时俊美潇洒的脸皱成了一团。
“醒了便睁眼,别在这躺尸耗时间。”
顾梓恒略带沙哑的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庄清舟迷迷糊糊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脱险了。
他用尽力气睁开眼,满目相似的深沉暮色,远眺却能看到渔火和星点。
他升腾起终返还人世间的不真实感,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些成事不足,当下确实要关心下同伴了,着急忙慌抬眼看向他家公子。
他家公子浑身湿透,一脸如释重负又带点不耐。但庄清舟的目光立即被另外的事物吸引。
顾梓恒身边,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手中拿着一支墨黑短小鸣镝。
是他出手相救。
这副泰然自若的姿态,绝不是暗卫。
这座城中,居然有人知晓二人行踪,
连顾梓恒不擅长的八卦之法也能马上看出关窍,最关键的是——
他知道旖旎阁深藏秘密。
“公子,他——”
顾梓恒侧脸轻瞟一眼,拦住他的话头,像是对着两人说道,“回去再说,不要惹人注意。”
庄清舟点点头,狼狈地翻身站起,却见那人一个闪身,居然未打招呼便自行离去。
他瞠大了双目。
上一个这么不给公子面子的人,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医馆内堂。
“义父在想什么?”
遥远的声音击中脑海的思绪,听到问话,黑衣人方缓过神,侧身刚好撞上顾梓恒清俊瘦削的脸。
那张脸上看不到历险归来的惊魂未定,反而对自己面露冷峻。
上一次有机会仔仔细细端详时,顾梓恒还是个只到自己膝盖高的小屁孩。
他的父亲顾长安执意要随军,还带着两个刚学会跑的奶娃娃日以继夜泡在营帐,怎么劝说也无法。
既然劝不动脑子一根筋的大老粗,他只好和弟弟一人分一个,两人各自领回一个带在身边。
一晃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从只会哭闹揩鼻涕到爬在凳子上看布军沙盘,从先羽德帝登基后,他拽着自己的袖子一脸愤恨激怒,到如今甘愿隐忍在边陲小镇默默行医。
青年每个时期的模样都在记忆里快速地变幻,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副面容。
黑衣人眼神变化莫测,顾梓恒被盯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上手抚摸自己的脸,难得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样子,看得两人身后的侍从一股子新鲜。
黑衣人眼睛一眯,嘴角处显现一丝浅笑,回道,“我在想你小的时候。”
顾梓恒倏地起身,眼皮朝侍从很快抬了一下,冷峻的表情眼看着马上就要绷不住。
侍从识相地把头低低朝胸口处往下埋,生怕被俩人知道他存在似的。
黑衣人看在眼里,忍俊不禁,歪在床上的姿态此时才终于见放松,“你如今虽不站在台前,但少主的威名还是做实了,瞧把他们吓的。”
他招招手,顾梓恒老实地在床边坐下,侍从见父子俩要说体己话,连忙识趣地退下。
片刻,顾梓恒特地看了一眼房门,转头正色道,“义父现下有牵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