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旧事,既伤心又伤神。
薛承觉的视线虚虚地穿过袅袅缭绕的青烟,自参琅神殿踱步而出。
心绪尚有些恍惚,随行的老太监将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跟在后头。
“顾大怎么说?”皇帝脸色紧绷,语气平平,听不出喜乐。
吴德安迟疑了一瞬,恭谨答道,“小王爷这次用的是秘匣,说是,每日里精神头还好。”
皇帝闻言,这才卷起一丝若隐浅淡的笑意,面容也放松了些,却狐疑道,“秘匣?邸报也不安全?”
老太监默默点头。皇帝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
“随他吧。那厮疑心病太重了,与朕不太对付,说话未必可信。”
吴德安听出调侃之意,佝偻着的身体舒展开来,微微扬声恭顺道,“也难为小王爷了。人好不容易才将养好了些,小王爷也只是太过后怕。”
“主子还记得两年前,也是这个节气,人才刚从阎王爷手里夺了来。虽不知时日过隙,却一味只顾挂念您......”
皇帝怅然地点点头,显是不放心,续叮嘱道,“四神营虽为他多年心腹,但朕总怕那庸医身边事务太沉,鞭长莫及,你给何嘉淦带个口谕,就近调拨一队朕身边最精锐的赤爵卫,挑些头脑机灵点的,不要被他察觉。”
“至于洛屏战事.....既已过去,休要提起。朕不希望触景伤情。”
吴德安低头默契地领命。
而后感叹,虽是同一条龙脉,当今与其他兄弟性情真真不同,那些同室操戈伤害至亲的,那些筹谋算尽盯着帝位的,最后谁都没有胜过眼前这位。
老太监不敢心生多余置喙,只是觉得,跟在谁身边长大,性子果然最像谁,终究连心软的脾性,也一模一样。
他服侍了两任皇帝,自先帝登基起,就默默见证着帝王家,兄与弟、父与子,反目相疑、相残相杀。
大概他站的位置太微末了,始终也看不清,天家拥尽天下,究竟是如何饱生出那样贪婪欲望的?哪怕只分到一杯羹,又有何不满足呢?
他又怅然,这对“天家第一叔侄”,这场长达数年的博弈,如果只能以死亡来决出胜负,那又有谁,是赢家呢?
他的皇帝主子自打呱呱落地,身边除了生母,既无圣眷,也无依仗。
当今太后,彼时不过是个小藩州州主之女,在州主众多女儿中,如今权倾天下的太后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这藩州依附于西京,一同归顺在大嵊王朝,乘王朝君王更迭引发的连年动乱,选择随众藩一同反叛。
如今,大嵊王朝已成废墟,而它曾经最大的藩州西京,已安然繁茂迈入了玄皇十年。
十年硝烟杀戮、尸横遍野。
这一路,洒满了薛氏正宗一脉的血泪,每一个摆在参琅神殿的神木牌位,都只是这条直达至尊通途的垫脚石,就连死去的大嵊“第一摄政王”薛纹凛,也不能免俗。
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终抵不过黄土一杯。
吴德安兀自感叹完,又有些许高兴,主子沉郁多月,这邸报终于带来了久违的开怀。
但感叹来不及结束,老太监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自己开始替皇帝懊恼不已。
“我的主子啊,给您呈邸报的何大人还在正殿候着呢!”
竟忘了明光殿还有一尊大佛!
皇帝咧牙被自己气笑。
“大佛”何嘉淦垂手等在御案前。他面容瘦黑,中等身材,一脸老实相,放在人群中,不大能看得出是何等足以叱咤风云的人物。
群臣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言官,如何能得心高气傲的皇帝青睐。
皇帝从明光殿正门走入,朝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不要多礼。
皇帝是看着济阳城的邸报,边晃神边独自去了神殿,这一溜达,几个时辰过去,何嘉淦愣是笔挺地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见皇帝折返,何嘉淦也不提虚礼废话。
“臣另有一要紧事奏报,事关长齐王宫夺嫡之争。”
“嗯?”
“日前,大司马司徒扬歌带兵血洗王宫,软禁了大丞相和世子。”
大嵊三藩之一的长齐,与西京同时脱藩反嵊,长齐最出名的人物,是强娶过姨母库雅勒·娉婷的已故世子司徒昆仑。
有句戏云,祈藩功卧美人怀。
库雅勒·娉婷出现之前,贴在司徒昆仑身上的标签是赌徒、好战分子,长齐国力最盛时,曾与西京、祈州三足鼎立,令大嵊王朝残部只能望而兴叹。
美人出现后,他不爱江山,致君主失德,藩中民怨滔天、内乱四起。
但长齐倚仗三足盟约,加之绵延巍然的山脉边境线难以逾越,地理位置尚佳。当年,其他两藩共同抗衡打击大嵊残部时,长齐却经常安然自得地坐当“缩头乌龟”。
比之祈州是太后母族,盟约之外亲上加亲,薛承觉从未觉得长齐有什么可供倚靠之处。
从前听惯司徒昆仑的风流韵事,觉得身为储君未免肆意潇洒太过,如今听到内廷动乱,倒不觉得诧异。
不过,他始终记得薛纹凛曾严厉地叮嘱过:三藩之内决不可轻敌。
许是皇帝轻慢之态已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