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耽罗岛与东罗相隔只一日海程,又属东罗辖岛……这么长的时间里,东罗金宪英对此,怎么可能一无所察?!
除非,东罗也被盛军控制了!
那么,“金宪英”的那封加盖了东罗国主印的回信,当真是出自金宪英吗?!
那封信中的诱敌深入之策……此敌,究竟是常岁宁,还是他?
他拼尽全力,引盛军来此,自认为此处布下了一张大网在等待常岁宁,然而此一方牢笼,竟是那少女为他而设吗?
他认知中的猎物与猎人,竟是身份颠倒的……
这从未有过的挫败、以及遭人愚弄戏耍的耻辱与愤怒,几乎要将此时身处绝境的藤原麻吕逼疯。
这一路,遭人追击,如老鼠般逃窜,一败再败……眼睁睁看着兵力被一再削杀!
他竭力忍耐着,只为将那狂妄的少女引至此地,然而身至此处,方知对方才是设局之人!
他不是没有败过,但他未曾如此败过!
此刻,眼看着那两万余盛军再次逼近,藤原麻吕身边的残部们,几乎彻底崩溃了。
接连的战败,已彻底折杀了他们的士气,他们之所以能支撑到此,皆是因为东罗“盟军”的存在。
但盟军不曾出现,盛军已再次拔刀。
再者,虽是共同在海上对战了一月,但盛军物资补给充足,一路且战且轮番休养着,此刻精力犹在。而反观他们,个个已面颊凹陷,精神不振——
他们的水粮已经被耗尽,途中为了保证剩下的物资能支撑他们来到此处,藤原大将军一再抛弃伤重之人,有的伤兵在被丢进海里之前,甚至被割下了前后胸腹的肉与腿肉,用来当作干粮……
他们都吃了,所以他们才能活着来到这里。
可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却不是曙光,而是灭亡。
巨大的绝望,和身体的疲惫之下,有些倭兵已经握不住刀。
有倭兵甚至忽然下跪,向上天忏悔自己的罪责,然后哭着将刀捅进腹部,贯穿身体,以赎罪的姿态结束生命,以图消解罪业,来世得到解脱。
此举竟引来诸多精神崩溃的倭军效仿。
前方是盛军,后方是家乡……但即便他们拼死回去又能如何?身为败军,他们的下场只会比剖腹死在此处更加屈辱可怕!
“一群无耻的懦夫!”
藤原麻吕怒喝出声,几近咬牙切齿。
他身边的部将,却也开始劝说他退兵,返回倭国。
或许早该回去的,在江都大败之后,就该折返回去请罪,至少还能保存实力……可大将军不甘心就此败退,才一步步沦落至此!
现下战局已无扭转的可能,顽抗只会让崩溃的士兵彻底失去斗志,退兵是唯一的选择了!
藤原麻吕自也清楚这一点,他兀自不甘挣扎间,却忽然听得后方士兵来报,说是后侧方有东罗水师出现!
藤原麻吕蓦地转过头去。
一艘艘东罗战船,在朝此处靠近。
一同出现的,还有盛军的旗帜,那绣着“常”字的军旗,与东罗战旗并立,前者却更高于后者,在风中彻底昭告着东罗此时的立场。
东罗已经倒戈大盛!
倭军眼睁睁地看着那来势庞大的东罗水师,协助盛军,就此堵截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为首的一艘东罗战船,朝着他们驶近,其上护卫林立,手持坚盾。
这艘护卫森严的楼船前板之上,站着一名很年轻的颀长身影,他身着东罗国主的袍服与冠带。
此刻,那肤色白皙的青年立在船头,目光越过残败的倭军队伍,看向对面的大盛水师。
相隔依旧有一段距离,人影皆是模糊的,但他仍能辨得出,哪个是最初向他传信之人。
那道身影身披玄披,银冠束发,身形高挑笔直,一眼望去,即知是她。
青年抬手,远远地,向那道身影施了一礼,此一礼,乃是昔日在大盛习来的礼节。
不过那道身影的主人却暂时未曾予他注视,而是关注着大局战况,这时,有一道自后方而来的身影,走上了她的战船,她便转头去看——
回来的是元祥,他抱拳时咧嘴一笑:“主帅,属下幸不辱命!”
而后,说话间,元祥抬手指向东罗大军的方向。
常岁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情满意而嘉奖地点头。
相比之下,藤原麻吕的神情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他已经认出,那身穿东罗国主冠服之人,并不是金宪英!
金宪英身形宽矮,气质年纪也与此人出入甚大!
所以……东罗再次易主了?
难怪,难怪东罗忽然改变立场,原来并非是被控制,而是被大盛插手左右了内政!
东罗新任国主亲自率兵前来围剿……可见“赎罪”之心,真是好一条大盛家犬!
藤原麻吕自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古怪笑声,握着倭刀的大手青筋鼓起,胸口处的怨愤越堆越满,好似下一刻便要将他撑破。
忽而,他抬手挥刀,挡去迎面而来的箭矢。
下一刻,更多的利箭飞射而来,布成了密密的箭雨。
放箭的是东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