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低着头正专心致志的修复着眼前的攒梅盘,此物正是郁宁从富水县给他带的四季盘之一,顾国师知道郁宁寻着了这半套前朝卢工的名作,便派人去搜寻剩下的那只夏盘,说来也巧,最后居然在自家的库房里给找到了。
这四季盘能凑做一套,观赏价值大大上升,梅先生也就偷了个空,令人将碎片寻了出来,极有耐心的一点一点修复着。
梅先生手持着一柄小镊子夹着一粒米粒大的碎瓷往缺口处黏合,正在紧要关头,书房外突然走进来一人,喊道:“师傅——!我给你带点心回来了!”
梅先生被叫得手一抖,那米粒大的碎瓷自镊子中摔落,掉在了盘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
“乱叫什么?你的规矩呢?”梅先生长长舒了一口气,把镊子放到一边,人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但到底是自己的徒弟,只能自己受着,他问道:“不是说你与兰公子一同出门了么?”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阳光正好:“怎么现下就回来了?”
郁宁兴冲冲的提着一提篮的点心进来,想也知道没有什么大事儿。郁宁上前几步帮着梅先生把面前的修补工具都给挪到了一侧,把自己带回来的点心一一取了出来放到了梅先生面前,殷勤的给梅先生捏肩捶背,随口答道:“看着天色差不多就回来了……师傅累了吧?您忙起来没个时间数儿,肯定又是坐了一晌午,午膳没忘记用吧?”
梅先生微微阖眼,眉宇舒展,低低的道:“自然是用了,你以为我是你么?”
郁宁讪讪的说:“我也就偶尔睡过头一次,师傅你就别罚我啦——点心还热着呢,师傅快尝尝。”
梅先生微微动了动身子,郁宁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松了手,立到了一旁服侍梅先生用点心,还滔滔不绝的说:“这个蛋黄酥可好吃了,还有那个……那个豆沙奶酪卷,又香又甜!”
梅先生没吃两口就被他说得头疼,斥道:“闭嘴,你到底是来进点心的还是来让我费点心的?”
“师傅我错了,我不说话了。”郁宁应了一声,自个儿跑到一旁塌边上给坐了,梅先生见他安静了下来,这才安安心心的吃了起来。待到梅先生用完撂了筷子,郁宁这才又眼尖手快的凑上来,又是递帕子又是递水,梅先生叫他侍候得浑身不舒坦,奇怪的看着他:“阿宁,你今日是怎么了?”
郁宁接过梅先生擦了嘴的帕子,想了想说:“师傅,我想回一趟平波府。”
梅先生看着他,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等人都撤了出去了,才低声问:“你想回去看看?”
郁宁点了点头:“如果那边好了的话,我把兰霄送回去得了。”
省得他提心吊胆的,兰霄的消瘦实在是不正常,连他都看出来了,兰霄那样豪门世家出来人自己难道就毫无所觉?八成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有所顾忌不好说罢了。他也替兰霄想过他现在的处境,虽然衣食无忧,却实在不是个好环境,若是易地而处,怕他早就吓疯了,也怪不得他身体每况愈下。
“你才来多久?就要回去?”梅先生颦眉道:“此事休要再提,王太医说了,你身上的伤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若不能长久休养,与你寿数有碍。”
“可是兰霄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个办法。”郁宁对着他师傅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想法:“兰霄有些不正常,还是早日送他回去吧……我觉得师公还是想悄悄把兰霄杀了,不叫我知道……”
郁宁顿了顿,无奈的说:“当然我就是猜的……师傅你别告诉师公,免得我猜错了叫他不悦。”
梅先生不动声色的道:“你师公既然答应了你不会杀你那位兰公子,就不会再动手……你未免有些太过于看不起他了?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郁宁低低笑了笑:“我师公是不是君子,师傅难道不知道?”
梅先生听了,仔细看了看郁宁,见他似笑非笑的,又细品了一下他的意思,随即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放肆!”
“师傅别生气,这不是就你我在么……我们师徒两说点私房话。”郁宁也不大讲究,靠在梅先生的脚边坐了,抬着头与他道:“我也知道师公是为我好……再待下去,我怕兰霄性命不保,他是我朋友,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眼睁睁看着他死。”
梅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手放在了郁宁的头顶,描绘着他头顶的那盏红玉冠:“人活得太过精明了未免太累,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郁宁一听,忍不住苦笑道:“师傅你……原来是知情的。”
“顾梦澜做事,怎么会瞒过我?”梅先生说:“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回到那处,你与他形势逆转,你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
郁宁摸了摸鼻子:“我也想过了,我大不了再也不回去也就是了,我们相隔那么远,他鞭长莫及的。”
“你可忍得住?”
“这有什么忍不住的?”郁宁解释说:“这里有您,有师公,有三位师兄……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好极好的日子了,人不能总是想鱼与熊掌兼得的。”
梅先生听罢,淡淡的道:“既然你心思已定,也随你——再过一个月吧,你老老实实的把身子养好了,我便让你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