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彻底安心了。
光线刺得她的眼皮愈往下沉,整个世界变成了幽暗的水底,她身心放松,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稳,觉得自己像一块舒展的海绵。
入睡后,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顾迟溪做了噩梦。
梦里,她看到温柠驾驶的飞机坠毁了。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像被弓箭射穿的鸟,直直栽下来,地面上却找不到任何痕迹。
闹钟把她叫醒。
“柠柠——”
她哑着嗓子喊,从卧榻上跌了下去。
趴在地毯上,头发乱了,她拿起手机翻看微信,一遍遍确认温柠发消息的时间,才知道那是梦。
两点五十分。
顾迟溪爬起来,去厕所洗脸,镜子里的眼睛仍有些肿,她补妆,理好头发,她没忘记还有工作——是现在才想起来还有工作。
办公桌上放着秘书送进来的江城基地进度报告。
顾迟溪坐下来翻了翻。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不但没有让她凌乱,反而给了她清晰的方向。
她拿出一张A4纸,一支水笔,涂涂画画。
线条勾勒出一条宽阔的河,河里有很多鱼,大的,小的,奇形怪状的,一个人坐在岸边,手握钓竿。
——笃笃笃
敲门声响。
谭佳进来了,合上门,走到办公桌前,“顾总——”
顾迟溪轻挑眉,看了她一眼。
“我去找过陶丽了,”谭佳十指交叠,“她说不要钱,只要公道。”
“嗯。”
顾迟溪淡淡应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丝毫不意外会是这个结果。
她用笔给鱼竿钩子添上了饵料。
谭佳看着她,心里有几分忐忑,“我只问了她愿不愿意,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得到什么,她拒绝,我就没有继续说了……”话到这里顿住,接着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顾总,我说不出口,我没办法劝她接受……”
交叠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抠出了一个个浅浅的印子,很疼。
她把头埋得很低。
私心上,她是站在陶丽那边的,她实在无法与强jian犯共情,张不开嘴劝受害者妥协,她的良心过不去。但老板交代做的事情便是她的工作,按理说不该感情用事——她以为顾迟溪的要求是全力劝服陶丽。
虽然她不太理解这个做法,但是也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顾迟溪,干脆不想。
今天可能要丢饭碗了。
“小谭……”
顾迟溪放下笔,起身走到谭佳面前,摇了摇头,“你没有做错,问到这一步就够了。不用道歉。”
她勾着嘴角,好像在笑,又好像不是笑,那双眼睛里的光忽明忽灭。
谭佳看见一种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顾总,您这是为……”
“向陶丽道歉了吗?”顾迟溪轻声打断。
谭佳点头。
顾迟溪平静地说:“那些钱给她,另外,让客舱部把培训费也退给她,算是……”她转过脸,拿起桌上自己画的图,仔细端相着,“公司的歉意和补偿。”
说完,她把画给谭佳看。
“我画得怎么样?”
“……很好看。”谭佳点点头,似乎有点明白过来,“您学过美术吧?”
这个线条,这个透视,至少素描是学过的。
顾迟溪笑了笑,只点头不语,黑亮的眼眸灿若星河。
是她的柠柠教的啊。
她收起笑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笔,加粗了大河与几条鱼的线条。
“顾总,这是……”谭佳试探性地问。
顾迟溪的笔尖停在鱼头上,自言自语:“这件事也许没有,但经过这件事之后就有了。”
.
飞机落地的时候,机场已经亮起了灯光。
黄的,白的,一大片一大片交织晃动着,像加入了冰块的琥珀酒。天空还没有黑透,是藏青色,可以看得清柳絮一样的云团,月亮却挂在一角。
温柠走下飞机,抬头看了一眼天。
她没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如果是小时候,她就可以耍赖,用软软糯糯的嗓音说:姐姐,天还没变成头发的颜色,不算。
知道家里有人在等,温柠的步子有些急,一刻都不想耽搁,她坐上了机组车,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给顾迟溪发微信。
[我回来了]
[一小时后到家]
车子晃荡在马路上,穿过街灯的汪洋。
原DC5391航班在一小时前从C城起飞,换了飞机和机组,而挂彩的那架飞机还停在C城机场,公司已经派了航检机务小组和调查组过去,接下来,温柠需要写报告、配合调查,等到事故原因查清楚了,或许还要做安全演讲。
回程的航班上,她一直在想这些,一落地,统统抛在了脑后。
到公司,温柠交完资料,驱车回天和湾。
正是饭点,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餐,小区门口还没有开始热闹。
白色小车停在院子外,温柠下来了,一抬眸,看见房子一楼亮着灯,心整个变成了草莓,又酸又甜,挤一挤还能流出腻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