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小鸟和城墙上的两只猫互相盯着,有时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晌午两只猫耐不住饥饿,愤愤的跳下城墙垛子,一根猫毛都没留下。
穿着黄沙色粗布衣服的人,蹑手蹑脚的来到沙坑前,一脚把那不起眼潜伏在沙下的的蝎子踩进地里,流沙才会更快的涌进城下的坑洞里,那笨手笨脚的人还被绊了个趔趄险些栽进去。
棕色小鸟跳了两下,靠的又近些。
“喵呜。”吃的有些饱的肥猫扑了个空,没能落在树枝上,在沙子里滚了几滚,才重新站稳,抖了抖满身的沙子。
那贼人本就心虚,又被这猫一吓,脚下一滑,顺着沙子就掉进了洞里。
棕色小鸟没再看下去,接下来无非就是那些优雅的如唱诗般的咒骂罢了。
肥猫轻盈的爬上城墙,蹲在垛子上,悻悻的看着小鸟飞走,也觉无趣,索性打起盹来。
在归途中它碰见了一样有意思的东西,那是半截方天画戟,戟柄在七成处断掉,只能看到那断口处断裂的木刺,看到戟柄的同时,戟头在烈日下白的扎眼,没被风沙侵袭依旧锋锐,它倒是好奇为什么没有半点血迹,或者是那些板结的暗红沙块,它落在戟头上歇息了一小会儿,那戟头在太阳底下晒的有些烫脚,它突然萌生了想把这东西穿一根绳子带回家的想法,但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它不知道怎么给绳子打结。
空荡荡的天空,没有一片可以歇脚的云,棕色小鸟就这么一路不停的飞着,飞过县城的墙,飞过朱二老板的酒肆,飞过织坊,还有那冷清了许久的青楼,传来了久违的嬉闹声,挥舞战戟的黄金面具摆弄起酒杯也是十分的熟练,发号施令的一张嘴,亲昵的和几位年轻姑娘调情说爱,桌上的酒肉显然比军营里的丰盛了不少。
棕色小鸟冒出想把那戟头扔在他脑袋上的想法,朱二老板家的老马孤独的叫了几天又消沉下去,原本还有另一匹马时常回应它的呼唤,起码在城西屠户晾起那张未干的马皮前还有几次回应。
朱二老板将那柄蒲扇遮在脸上,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哼着他从塞外带回来的曲子,老乞丐听久了也会情不自禁的跟着哼唧几句。
朱二老板想破脑袋也没明白,那个只知道一天天喝花酒的人连自己的军马都舍得卖掉,这种人是怎么配带上那金色面具的呢?难道是偷来的不成?
那金色面具他也是见过的,不过是在敌国的军队里,听资历更老的老兵说,两家其实都有这种带金色面具的领队,他们多数年轻而且来历也大多不凡,皇城,王府,亲卫统领都有先例,据说是为了向那位身骑白马的金陵亲王看齐。
黄金鬼面,白马如雪,一枪镇守离海城。黄金面在军中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战力的巅峰,很多都在战后封为了少将军。
即便流落街头,也是有着少年英气,那份战场上久经风霜的杀气和遮掩不住的傲气放在平民之中如同冷石,刻着生人勿近的威严,又怎会流连在烟花酒巷之中呢?
和煦春风起,送来家书归。
棕色小鸟站在窗前,歪头看着围的一圈又一圈的村中女人们,她们脸上带着喜悦和牵挂,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期待着隔着窗子向里张望,小姐手持着毛笔,在一张张黄纸上回复着那些局促羞涩女人的话,那是他们的家书,来送信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新兵,他靠在门前的歪脖子树上,看着水泄不通的房子耐心的等着,至少这里比那危险的战场要安静的多。
这种信使往往是给一些附近的小城送去捷报的差事,最近战事不紧,他才有机会跑一趟送送闲散家书,他花了几天时间才在军中找齐那些来自附近的有些麻木的军士,还在落霞关找了个老秀才带到军营里,写下一封封家书,他读过几个月私塾认识的字并不多,但却认得那些堪称粗俗的名字,大强,柱子之类的绰号,有些和他们平日里相处时所用的一样,有些倒像是老夫老妻,父子之间的称呼。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他突然就懂了那是什么意思,比一本正经的老先生严厉古板的脸还清晰,他靠在军营的帐篷外,就像是如今靠在这棵歪脖子树一样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像是一条线,线的两头,一端是那些皮肤皲裂守在塞外的有家不能回的军士,一端是那些那些手掌粗糙守在村中扛起小家的女人,他是月老手中的红线,隔着一座小青山,隔着一条穿过黄沙的暗河,隔着那一片妻女都未见过的南疆铁壁,将他们相连。
日落西山,他看见了那只早上就站在笼子里的棕色小鸟,躲进了那个石头搭的狗窝里,而早上还拥挤的小房子如今只剩下几个有些失魂落魄的农妇,在那堆不知翻找了多少次的黄纸中,努力寻找自己的名字,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将他围住。
她们想要的答复其实是有几个懒散的人没去找人写这一封信,或是这个信使脸带歉意的告诉他们,自己路上不小心丢了几封信,也可以是几句口信。
年轻的信使抿了抿嘴唇,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些倒在战场上的同伴,有的是熟悉的人,有的或许是一面之缘,甚至有的连脸都没有见到过,只是黄沙里向上伸出的一支胳膊,就像是那些渴死的枯木。
他什么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