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奉化帝的皇长子一个月出生,如今三十有三。
大宛少有联姻,而他,是这个皇室唯一身有异族血脉的王爷。
宣祉渊哈哈一笑,挥手让人起身,目光却是落在楚明玥身上不曾移开,忽而,他屈指往楚明玥额头轻弹一下,哂道:“长出息了,敢装死吓唬十九叔了。”
楚明玥仰面娇嗔,“十九叔下手真重。”
在宣祉渊跟前,楚明玥明眸眨动,眸光轻灵,是小女儿家的娇态,这个人是尚活在世、唯一疼爱楚明玥的长辈了。
尽管他们之间,并无维系亲情的血脉相连。
在昭阳郡主的心目中,宣祉渊就是她最为敬重的皇叔。
只年长她八岁得皇叔,是兄长一般的存在。幼时踩在他肩头摘高枝上的梨子,也曾和长公主府的郡主斗架时找他当帮凶。
他眉目长得好看又特别,那些个小公主、小郡主们,一个个都愿脆生生唤一声十九叔。
可惜后来,这个十九叔迷上了山川大河,一支长笛在手,饮风尝雪,行霜踏月,留京中府院空长野草。
“以后可不许这般胡闹,天大的事都等十九叔回来。”宣祉渊抬掌去揉方才弹过的额心,粗糙的指腹在楚明玥光洁的额间轻轻画圈。
楚明玥一蹙眉尖,偏头靠在宣祉渊臂膀,“十九叔肯定吃了很多苦,手上老茧都要把阿玥的额头刮破了。”
宣祉渊哈哈一笑,收回手指。
这副画面落在远远眺望过来的桃花眸底,顿时变得刺目。
但人是他修书请回的。
宣珩允薄唇绷成一条线,负手立于一处陡峭山石上,冷目盯着山路迂回的弯道处,心中的嫉妒蠢蠢欲动。
她从未在你面前露出这种全部信任的模样,是你软弱,不配做她的依靠。那个暗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狂笑。
这个声音,越来越频繁的在他脑中响起。
宣珩允狠狠咬下舌尖,腥咸的味道溢满口腔,但这次无事于补,他眸底的凛冽暗影仍旧在渐渐于那双漆黑眸子重合。
“陛下,那人是十九王爷?”抱刀于怀的张辞水疑惑不解,任谁看到行踪不定的宣祉渊骤然出现在苍鹿山,都会惊诧。
宣珩允低低应声,“正月之后,十九皇叔一直在江左,是朕请他来的。”
宣祉渊的母妃是古纥的公主,亦是古纥最后一个圣女。
古纥圣女通远古医术,在宣珩允询遍随驾太医而得不到血痨的诊治之法后,他只能抱希望于外族。
传说中在古纥已然失传的医术,这世上若还有人知道,大概唯有上一任圣女的儿子了。
宣珩允和这位小皇叔算不上熟识,关系稀薄。
他时常审视他的眼眸,却总是发现,宣祉渊亦带着探寻的目光在审视他。
张辞水一听,当即闭嘴不再多舌。
那个方向,甜到醉人的笑容依旧挂在楚明玥身上,宣珩允听不到她说什么,但见她拖着宣祉渊的手臂往马车上去。
楚明玥踩上马镫,轻纱裙剧似蝶翼煽动。宣珩允不眨一眼凝望着,直到纤窈的身影进入马车内,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接着,宣祉渊抬腿跃上马车,躬身往车厢里进,突然,他似有所感,两手撑着车轸扭头往这个方向回望过来。
宣珩允眯了眯眼,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上那双深邃眸子,不眨一眼。
尽管他和张辞水所处的位置处于拐角,他们的前方有陡峭嶙峋的怪石伸出山体,把他们挡得严实。
但他仍然清晰地感受到,宣祉渊在看他。
宣珩允的目光坚韧咄咄,如有实质,毫不退让。
随之,似乎是马车里人催促他上车,宣祉渊的身影没入车厢内。
“陛下,”张辞水唤一声,而他的肩上,不知何时落下一只黑羽鸟。
宣珩允淡淡收回视线,转身接过张辞水双手奉上的信筒,他抽出信笺,粗略扫过,是南巡的车马抵达铜元郡驿馆,一同抵达的,还有京中送来需要御批的文牒。
需要将先帝遗诏广告天下的奏文,也在此列。
宣珩允随意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待等来十九皇叔的消息就动身。”
是时候要去铜元郡了。
二人翻身上马,马蹄声急,似一白一棕两道流火驰入葱郁林间。
*
马车晃悠悠一路下山,抵达彩衣镇之后,楚明玥硬是拉着宣祉渊排队吃了一碗馄饨,这才散着步朝岁香酒肆走。
只因她两日前就应下春儿和甜儿,要带她们来尝尝阿婆做的鲜肉小馄饨。
这次过来临近晌午,小铺子里排队吃午食的人多,昭阳郡主拖着当朝十九王爷一人站一队末,排了足足快半个时辰,才把那口馄饨汤喝进嘴里。
主仆一行五人从馄饨铺出来,徒步往柳舒宜新开张不久的酒肆走。
而何飞吃完馄饨后,被楚明玥下令驾着空马车回去了。
日光已滑过正午,正是犯困的时候,彩衣镇这条最繁华的商道上,行人比着其它时候少了大半,逛起来倒是更惬意。
清风两袖,衣袂翩翩。
各家商肆门前斜斜伸出的黄底红字角旗,似云在风中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