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其他人都离开后,李晟轩神色稍缓,“诸葛钰,你觉得呢?”
“陛下确实是怀疑方紫岚,但也不是怀疑方紫岚。”诸葛钰缓缓开口道:“方紫岚是帝国的剑,作为剑理应所向披靡,不能有任何牵绊。如若莫涵是她的牵绊,陛下自然会质疑她作为一把剑是否合格。”
他说着顿了一顿,“但陛下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所以陛下不是怀疑方紫岚,而是怀疑她的软肋是否会成为她所向披靡的阻碍。诸葛钰斗胆猜一句,这便是陛下想见莫涵的真正原因,是吗?”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道:“若莫涵是阻碍,又待如何?”
“不知陛下可知,工匠如何铸一柄利剑?”诸葛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淡声道:“工匠若要铸一柄利剑,先是层层选材,然后再用炉火熔化,去其杂质。之后锻造锤炼,反复敲打,不过成铁器。若要成一柄利剑,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便是淬火。若是不能经受住淬火的考验,便无法成就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莫涵之于方紫岚,就好似淬火之于铸剑。他身死之时,便是利剑出锋之日。只是,那个时候现世的”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必是妖刀邪剑,大杀四方。”
诸葛钰微微颔首,“凡事过犹不及,若逼得剑走偏锋,纵然是有路可走,也终究是落了下乘。想来陛下也不愿折了手中剑,给旁人以可趁之机”
“诸葛钰,你越界了。”李晟轩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请陛下恕罪。”
李晟轩长叹一口气,“朕愿做她的底气,可她宁愿独自以身犯险,也不肯告诉朕。有时朕在想,自己怨的、怀疑的,究竟是她,还是朕自己?”
诸葛钰张了张口,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听着李晟轩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朕怨自己根基不稳,有些人,有些事,朕有心无力,奈何不得。朕怀疑自己,无法成为一代明君,连夏侯家都心灰意冷,要离朕而去”
末了,他忽然自嘲似的笑了,“朕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诸葛钰紧咬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半点声音。像是不经意间看到了素日里威风凛凛的凶兽,剖开了自己的肚皮,撞破了所有的脆弱,袒露在他的面前。
可他不敢,更不忍去看。
但凶兽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说无愧于心的时候,朕才发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说得轻而易举,朕却说不出口。”
无愧于心吗?诸葛钰暗自咀嚼这四个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若论及为达目的,无论是李晟轩还是他,说句无愧于心不为过。可若说过程,不择手段无可避免,成王败寇的准则之下,掩盖的那许多过错细细究来,又有谁是真的无愧于心呢?
李晟轩不是不知道,相反身在至尊高位上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却比任何人都更执拗。这样的他,如何当不起一句明君?
诸葛钰思及此,所言随所想道:“无论是不是无愧于心,陛下在诸葛钰心中,都是明君。”
他一字一句说得矜贵,“祖父曾与我说过为君者,于万民之中,思万民之想,行万民之事。而所谓明君,不仅要明万民,更要明己身。陛下今日此言,当之无愧。”
他说罢,郑重其事地行了叩拜大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李晟轩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莫斌和莫涵父子进京后没几日,李晟轩就遣了人去了方紫岚府上宣旨,解除了她的封府禁足。前脚宣旨的人刚走,后脚莫家父子二人就来登门拜访了。
彼时方紫岚正在院中监督小厮打理花草,莫斌站在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莫涵好奇地凑了过去,问了一句,“岚姐这是在让他们做什么?”
“这丛兰草春日里长得不好,我便让他们清理了,改种菊花。”方紫岚说着招手示意莫涵去看,“去年重阳我在西关城赏花的时候就看上了这种菊花,正好前一阵闲来无事研究花草时,听说有西境的商人运了一批进京,我就特意买来种上。等到重阳的时候,府上就有菊花可赏了。你瞧瞧看,是不是很不错?”
莫涵看了看,神情疑惑,“旁人都是春日里种花草,岚姐你这夏日里种花草,恐怕难以成活。”
“仔细养着呗。”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神情淡漠,“反正我钱都花了,试一试呢?说不定能成活。”
莫斌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晾在了一边,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方大人。
方紫岚好像这才注意到他似的,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莫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莫斌动了动嘴唇,犹如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是来向方大人道谢的。”
“谢我什么?”方紫岚秀眉微蹙,莫斌怔愣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道:“先前暮山关之中”
“莫将军自己凭本事将功折罪,不用来谢我。”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暮山关还需要莫将军,你若无事不如早些回去,以免再出了什么岔子。毕竟,将功折罪的机会,也不是一直能有的。”
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