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许迟疑道:“那……让他回来以后,耳朵再被割一次?”
“这能一样吗?”李景珑忍无可忍道。
阿泰道:“有一天夜里,特兰朵告诉我,她猜测心灯之所以不再出现的原因……”
李景珑不住回想血池中的一刻,鸿俊在他面前受苦之时,最终唤醒了心灯,但就在获得这力量之前,电光石火的短短数息间,他仿佛默认了某个事实,即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鸿俊的守护神。
仿佛宿命注定了他正是某个神将,来到凡尘间的目的则是为了保护鸿俊,然而他们未曾见着彼此,所有的记忆都被封印住了。当某一幕呈现于面前时,这封印终于被彻底冲破,心灯也因此成为自己灵魂中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李景珑答道。
心灯出现的刹那,乃是因鸿俊而生;心灯消失的刹那,也因鸿俊而寂灭。
李景珑终于想通了这一刻,心灯是不是承认自己,这已不再重要,事实上,心灯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他,这道驱散黑暗的光芒,只因鸿俊而生。
他需要他,于是刹那间,强光便澎湃而出。
“失去心灯的原因是……”李景珑说,“我觉得,鸿俊也许不再需要我了。”
这是他从始至终,最为痛苦的事,也是他的心魔。
“怎么会呢?”阿泰说。
“怎么会呢?”陆许答道。
李景珑驻马不前,沉默地注视着前方。阿泰说:“找回你当初的感觉吧。”
“很难。”李景珑说,“你不知道我……”
“因为我们努力的未来,是为了让他成为天魔,彻底消散于这世间吗?”陆许说,“正因如此,才需要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不是么?大狼也这么说过,他不能替这世上的苍生受苦,没有谁生来就必须这么做。”
李景珑深深呼吸,阿泰又说:“你只要想,若无法再召唤出心灯,鸿俊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去为咱们送死,这就够了。”
鸿俊虽不在身边,但李景珑一刹那想起了无数往事,熟悉的情绪在胸膛之中涌动。
“也许他会恨我。”李景珑说,“但我仍希望他好好活着。”
陆许与阿泰对视一眼,没有再回答,李景珑依旧策马前行,漫长沉默后,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长夜。
阿史那琼手中举着火把匆匆赶来,说:“前方看见扎营了!”
黑夜中,行军队伍发生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骚乱,双方以河流为界,安禄山扎营地竟是比斥候所探还要近了将近十里地!
情报错误导致了行军失去先手,幸而叛军未曾发现他们踪迹,前方高仙芝已传下军令,全军以攻击阵形,前锋队稍作休整,以枭声箭为令,集中攻击,放火突袭敌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鲤鱼妖湿淋淋地爬上岸,冻得不住哆嗦,它扯了块方布包在头上,四处张望,刚走出几步便随之一惊,看见了妖怪们的扎营。
这次营地居然驻得这么近?!鲤鱼妖仿佛明白了什么,靠近些许朝帐篷间窥伺。是时只见林立营地中央,有一巨大帐篷,防守严密无比,四处俱是巡逻卫兵。帐中一时灯火通明。
“这是什么?上回还没见过呢。”鲤鱼妖自言自语道。
鲤鱼妖尝试着接近帐篷,它缩起两脚双手,侧躺在地上,轻轻挪动,刚下过一场春雨,地面十分潮湿,鱼身上全是淤泥,看上去便与地面无异,又是黑夜,来往巡逻卫士丝毫没注意到脚下。
鲤鱼妖便这么慢慢地,一步一步接近帐篷,挨到帐篷边上,沿着大帐篷与地面的缝挤了进去。鱼鳞被帐篷边不小心一挂,刮掉了两三片,痛得它差点叫出来。
梁丹霍手握一把古木匕首,站在一只巨鸟前,那巨鸟全身覆盖着人皮,半透明的皮下,则是青筋满布的血肉。
梁丹霍手上匕首画满符文,符文中现出绿光,她口中念诵咒文,忽然间那巨鸟全身亮了起来,随之一动。鲤鱼妖瞬间骇得心中大叫,梁丹霍施展过法术之后,竟是疲惫不堪,裸|露在外的全身殷红色血肉,亦随之干枯下去,明显消耗了太多的法力。
身后马上有妖怪过来,谄媚地扶住梁丹霍,梁丹霍踉踉跄跄,走出帐篷外,临离开前说道:“守好此处,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人不可以进来,但是没说妖不能进来,鲤鱼妖心想。梁丹霍离开后,帐中空无一妖,鲤鱼妖小心地走向那巨鸟,绕着它转了一圈,只见妖鸟上覆了人皮,翅膀半张着,鸟头则狰狞无比,鸟骨上覆以人皮,就像个巨大的皮风筝一般。
皮上还满是刺青符文,其中有几张皮鲤鱼妖认得出,乃是梁丹霍从前替换过的皮——看上去像是叛军准备的什么强大妖怪,若能把翅膀上的皮戳破,兴许它就飞不起来了。
黑夜中,唐军窸窸窣窣,掩到树林前,面朝溪流,溪流对面便是一望无际的陕郡平原,平原上则是安禄山的五万驻军。
高仙芝勒令埋伏,预备偷袭,这一趟来了足有上万人,倾军而出,外加放火烧营,兴许能袭敌人个措手不及。但就在溪流对面,营地间一片黑暗,甚至没有篝火,大营犹如择人而噬的怪兽,在黑暗里传来呼呼风响。
“应当不会失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