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号,大雪纷飞,未及傍晚,天色便已昏沉。
身着翠兰襦裙的婢女从雪中走近,进了江芜苑。
“连翘阿姊,可是夫人有事吩咐女郎?”躲在耳房里烤火的婢女见到来人,急忙出来接过她手中的伞。
“裴小郎君登门拜访,夫人吩咐我请女郎过去见客。”
北梁并非汉人统治的王朝,受鲜卑族影响,社会风气较为开放,男女大防远没有一江相隔的南朝严重。
婢女将连翘迎入耳房,“阿姊先烤烤火,我这就去禀报女郎。”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春光融融。婢女进了门掀开门帘,一眼便瞧见正坐在案前独自下棋的女郎,女郎正执着一枚白色云子,云子润白莹润,却仍是不及捏着云子的两指。
“百蕴,怎么回事?”在屋里伺候的大婢女五枝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快步走过来悄声询问。
婢女百蕴收回视线,“五枝阿姊,夫人身边的连翘阿姊过来请女郎出去见客。裴小郎君登门拜访。”
五枝回到李陵姮身边,轻声道:“女郎,裴小郎君登门拜访,夫人请女郎过去见客。”
李陵姮神色未变,置若罔闻。
五枝无奈,只得再次禀报。
“啪。”伴随着清脆的落子声,李陵姮声音冷淡,“不见。”
“女郎,您已许久未见裴小郎君。这次——”李陵姮身边的另一名大婢女九真忍不住劝道。
李陵姮拿起一枚黑子,端详黑白交错的棋盘,不再出声。
九真还想再劝,却被五枝制止住。五枝对她轻轻摇头,朝李陵姮说道:“奴这就去回了连翘。”
九真跟着五枝一起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陵姮一人。听着屋外隐隐约约的争执声,李陵姮眉头一皱,将黑子扔回棋盒中。
就算不去见裴景思,她对裴景思上门的目的也一清二楚。裴景思是来约她正月十五一起去赏花灯的。上辈子,他只派人送了邀请函过来,这辈子,大约是因为自己前几次推辞他的邀约,才主动上门来。
一想到裴景思,李陵姮心里头泛起一阵恶心,脸上更是控制不住泄出嫌恶之色。
裴景思是范阳裴家的嫡幼子,同为崔裴李郑王五大姓之一。
她和裴景思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后来结为夫妻。婚前,裴景思信誓旦旦,此生唯她一人,绝不纳妾,不近第二名女子身。然而上辈子两人成婚不过四年,裴景思就破了他立下的誓言。李陵姮起初并不知道,后来才发现,裴景思虽未纳妾,却和曲坊里一名乐妓相交甚密,甚至早已有肌肤之亲。
李陵姮生性喜洁,随年岁渐长而成癖。但凡属于她的,便不能再经他人之手,衣物器皿如此,夫婿更是如此。李陵姮发现裴景思早已打破誓言,却依旧和自己同榻而眠的真相后,大病一月才逐渐痊愈。
上辈子她离世前,多次向裴景思提出和离,只是都被裴景思拒绝。半月前发现自己重回豆蔻年华,尚未和裴景思结为夫妻时,她便已下定决心,此生再不入裴家!
也因此,这半个月,她对裴景思的态度逐渐疏离起来。
屋外的喧闹声逐渐平静下去,李陵姮重新拿起棋盒里的黑子将心思放到残局上。
当绣着梅兰竹的精致绣帘被揭开时,李陵姮就知道今天这棋下不完了。
“阿母。”
李陵姮起身随着走进来的崔氏坐到圆桌旁。
“你还知我是你阿母。”崔氏声音不高,然而语气不佳,显然对阿女之前的行为很是不满。李陵姮沉默着,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愧之色。见到一向听话的阿女最近仿佛变了个模样似的,崔氏气急,张口欲言。
恰在此时,五枝进来上茶,打断了崔氏即将脱口的呵斥。
摆在崔氏面前的是一只绿釉联珠纹茶瓯,而李陵姮面前的却是一只白瓷茶盏,明显不是同一套茶具。崔氏对此并未提出异议,显然对自家阿女的怪癖十分了解。
“阿母吃茶。”李陵姮小心翼翼将崔氏的绿釉联珠纹茶瓯奉到她面前,待崔氏接过茶瓯后,她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纯白手巾仔细擦了擦手。
见到阿女这副样子,崔氏气急之外,又觉得好笑。被这么一打岔,她的情绪也平缓下来,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后,朝着李陵姮无奈问道:“阿姮,你这可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李陵姮了然,看来五枝应该是用这个借口回复连翘的。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说道:“阿母,我和裴小郎君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崔氏正在吃茶的动作一顿,目光直直看向李陵姮,“阿姮,你在说什么胡话?”言语之间,十分不敢置信。
时下士族通婚非常看中门第,士庶不通婚,士族与士族间也有极大的差距。
赵郡李氏虽然和范阳裴氏同属北朝五大世家,但远不及裴氏显赫。清河崔氏、范阳裴氏属于北方第一流士族的最高层次,赵郡李氏一世祖不过位至治书侍御史,一直到六世李顺时才逐渐发迹,跃居头等士族,但和清河崔氏、范阳裴氏相比却还是略逊一筹。
而崔氏虽然也姓崔,但她出身博陵崔氏。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一样,都是新贵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