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进来的是周允武的侄子周义,明明跑得一头一脸的汗,脸色却是煞白。
“二、二叔,我拦到了一个,可他、他说……”周义憋不住,不得不大喘了一口气。
周允武急得不行,一把抓着侄子猛摇:“他说什么?”
“他说、说,后面他们几个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几款时装太新潮了,走在t台上好看,真的用来平常穿,怕是不保险。”
听到侄儿的话,周允武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可他们都下了订单了,我们、我们都生产了差不多十万块的货,他们怎么能不要了呢?!”
周义一脸苦涩和无奈:“……所以,他们说订金就当送我们了。我当然不肯,想把人拉回厂来说道,结果……”
周义翻开衣领,露出肩膀上一个还在红肿的拳印,委屈地咝了一声,“那家伙还带动手的,点子还挺硬!”
周允武顾不得去看侄儿的伤势,颤抖着嘴唇问了出来:“他们,那几个,一个都不过来提货了?”
周义僵硬着脖子,面色沉痛地点了下头:“回来的路上,我还看到后来过来下订金的一个人,他说,他叔,也就是之前下订金的,告诉他这批衣服太暴露,不好销,他也不要订金了……”
周允武的脸色顿时也跟侄子刚才跑进来时一样,变得煞白。
订金不要了?
合同上签的是如果那几个批发商不来按期提货,这些订金就当违约金没收。
可那点订金,五百两百的加起来才多少钱?总共不到三四千块!
可他厂里已经做了价值近5万的衣服,还有王立奇的厂子,那边也有5万来块钱的衣服,一起加起来有十万块钱的货啊!
这些货可怎么办?
要是吃的东西,还能想想办法,可是那些款式夸张又暴露的衣服,这让他还怎么转卖得出去?
悔啊,自己当初怎么就跟猪油蒙了心一样,让人下这么点订金,就生产那么多衣服呢?
周允武捂着嘭嘭急跳的心口,急忙转头看向王立奇,一开口声音都在发颤:“老王,这事、这事怎么办?”
王立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烟抽得只剩下个烟屁股,火头子都燎着手了。
条件反射地把烟头甩到地上,王立奇重重一脚碾了上去:“我们,去找领导!这事儿不对,肯定是杰瑞丝那边搞的鬼!”
没错,这事情前后这么一联想起来,确实不对!
周允武也拉回了一点理智,拉开抽屉匆匆揣了几包烟进兜里:“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领导反映这事!”
可是,那几个批发商是按合同来的,反悔了,订金也确实照合同上约定的,当违约金赔了,不要了。
这事儿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就说是杰瑞丝那边搞的鬼呢?
轻工业局的领导很不想理这事,可耐不住王立奇和周允武拿着两个集体服装厂那么多工人要吃饭的事来哭求,还是一头包地跑去市委,准备找大领导汇报请示。
大领导正在开会,第一大秘杨昌海接待了轻工业局的领导。
听完对方的一顿牢骚,杨昌海欲言又止。
轻工业局的领导一看杨昌海这神色,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杨秘常年跟在大领导身边,深得大领导几分真传,眼界和见识都高;很多时候,杨秘的看法,跟大领导的意思完全就是不谋而合。
与其一会儿进去请示汇报被大领导骂,还不如赶紧听听杨秘的意见再拿主意。
轻工业局的领导立即虚心求教:“不知道杨秘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唐局,我们也是老熟人,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杨昌海皱着眉头开了口,“政策放开以后,杰瑞丝作为新生个体工商户中迅速成长起来的佼佼者,书记也听说过他的名气。”
“而且前不久杰瑞丝厂跟你们反映花甸和洋河两家服装厂抄袭仿制他们设计的服装版型的事,书记也有所耳闻……”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手心的肉确实比手背的肉要厚点,这点我们都能理解。”
“可是这件事,你调查过没有?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事就是杰瑞丝指使那些批发商做的,而不是纯粹的商业行为呢?”
“你没有证据,仅凭着花甸和洋河两家服装厂的一面之词,就把责任推卸到杰瑞丝服装厂身上,你觉得书记听了会怎么想?”
听着杨昌海娓娓道来,唐局长的额头一点点沁出了汗水。
“唐局,如果你问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就是,同样都是服装厂,为什么杰瑞丝这家新办的个体能够经营得这么如火如荼?”
“而另外两家集体老企业,做了这么多年,厂房、机器、熟练工,什么都是现成的,不知道比别人省了多少力,而且现在已经由原来的厂长承包了,工作机制更灵活了,却自己半点都没有创新?”
“不仅没有创新,还跟在后面剽窃别人的设计,出了问题,又一口咬定是别人耍的手段,这跟耍赖有什么区别?”
杨昌海身体往后靠了靠,轻叹了一口气,“唐局啊,现在上面的精神是要两条腿走路,手心的肉再厚,平时你多疼点也没什么,甚至实在扶不起来,就找能扶起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