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路上,秦扶清就对老师说了自己的想法。
石明卓生性桀骜不驯,指望他来道歉,又是在他的主场石家,简直难如登天。
秦扶清也不稀罕一两句道歉,对他来说,擒贼先擒王,把石明卓揍一顿,就能把校园霸凌的苗头扼杀掉,所以他打这场架,就这么简单。
至于故意让石明卓把自己打出明显的伤,又在山长面前装弱势,是怕真把石明卓打出好歹来,石家会找到他家中去。
他不想把家里人牵扯进来。
如今得到石家一百两的赔偿后,秦扶清也没清高地觉得不该要这个钱。
石家有的是钱,既然拿给他了,那就是他该得到的。
钱有了,麻烦也没了,一石二鸟的事。
秦扶清才懒得继续和石明卓牵扯不清。
石堰山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他对秦扶清道:“你不是想要借书吗?到我院里坐一坐吧。”
此事秦扶清拿主意,娄雨贤也没再搅闹,见石堰山也像是读书人的打扮,又说什么借书,好像与弟子早就相识,心中疑惑,也跟了过去。
石堰山的别院,比娄雨贤住的宅院还要大,里面小桥流水,竹林掩映,楼阁里摆放着一张焦尾琴,秦扶清都能想象到他一身羽衣坐在琴台前弹奏的样子。
注意到秦扶清的眼神,石堰山道:“想弹?”
秦扶清摇头:“我不会。”
“嗯,那就不弹。”
娄雨贤:“……”
他很少来石家,知道石堰山,也只是听闻名字,知道些许事迹,却无法把名字和人脸对上。
先前只是听说石堰山效仿魏晋七贤,有避世隐居之意,其人容貌昳丽,宛若好女,性子古怪。
如今亲眼见了,相处过,才觉得传闻有些道理。
石堰山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主动挑起话题。
按关系来说,他该叫娄雨贤一声妹夫,可从始至终,只与秦扶清说话,对娄雨贤只有淡淡的眼神交汇,并不曾主动交谈。
娄雨贤心想,人家是主人,他一个客人,主人不语,他一个客人上赶着找话题,岂不是没话找话?
干脆也不说话。
石堰山的书房是栋木制小楼,四周环水,过桥才能到藏书楼里。
外面的横梁可见滑索和木桶,都是为防火做的措施。
进了书楼,秦扶清就如同老鼠掉进米仓。人在古代,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书,这时候书籍昂贵,老师为了买书,都要掏空家底,不得不额外收徒养家,也才两个木架的书。
可石堰山的书房里,足足两层楼,都是书。
从竹简到羊皮纸,从发黄的老旧麻纸到干净些的纸页。
就连娄雨贤都动容道:“好多古籍!”
石堰山道:“有些是孤本,恕不外借,只能在楼内阅览。”
二人这才有了第一句对话。
“这是五臣注本的《杨子法言》?”娄雨贤在身上擦擦手汗,视若珍宝地掀开书页。
秦扶清凑过去看,“老师,杨子是哪位先贤?”
“杨子原名杨朱,是战国时期的重要人物,百家争鸣,杨子的思想足与墨家儒家相抗衡,只可惜其思想并不为当时其他先哲所接受,其着作几经战乱,到如今也少有流传于世,未曾想,竟然能在石家藏书阁一见真容……”
“杨朱……”秦扶清觉得这个名字就熟悉多了。
可惜老师一心扑到书里,求知若渴,无心再给他解答。
石堰山道:“他主张‘为我’与‘贵己’。顾名思义,就是自己最重要,人活在世,要多为自己考虑。”
他接着给秦扶清讲起关于杨子的典故,有一个成语叫“一毛不拔”,讲的是杨子墨子和两个人的学生在探讨问题。学生问杨子:“如果让您拔下一根汗毛,全天下的人都能受益,您是否愿意?”
杨子说,天底下不幸的事并非是拔他一根汗毛能解决的。
本来这话里的拒绝意思都很明显了,死脑筋的学生继续追问,如果真能解决,他愿意拔吗?
杨子笑而不语。后来他的学生对世人解释,说如果有人以财富诱惑削去你一块皮肤,日后你就会为了更大的诱惑付出更大的代价,汗毛虽小,也是人身的一部分。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其他人满意,对于高度宣扬个人自由的杨子,其他学派便大肆宣扬他“一毛不拔”,于是至今,杨子的着作少有流传,这个成语却常为世人所用。
秦扶清听罢,对那一段百家争鸣的学术盛世越发向往。
娄雨贤从沉浸中抽离出思绪,对弟子道:“杨子主张贵己,是希望人都能专注自己,把济世的手段寄托在向内求,而非统治者以各种手段御下,教化百姓,让百姓自治,若人人都能贵己,天底下哪还有那么多烦心事呢?”
接下来一两个时辰,他与老师一同读《杨子法言》,秦扶清也对这位隐身的先哲有了更多的了解。
杨子主张人应该顺应自然,放纵天性,不畏惧威逼利诱,也不必羡慕功名利禄,人要自己主宰自己的生命。在他倡导的理想社会中,每个人都要承担管理自我的责任,自己是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