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刑场乌泱泱地围了很多人。
以往四十分钟到的路程,这回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
何楚卿一生再没见过什么地方围着这么多的人过。多得像挤到了天边,像永远没有冲破的可能,叫人无法呼吸。
他觉得这不是真实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眼前见到的这么回事。
何楚卿从外围汇入其中,几乎是凭着一口气、一股自从冲出家门就再也没有断过的劲头,撑着他在往里挤。
他也再也没有过像今天一样的劲头。
使不完的,一个一个人拨过去。
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淌得湿漉漉的。
一个皎白的人影,羸弱的像要吹化在这寒风中,被调查员一个趔趄推上了那看似触不可及的高台。
他很虚弱,踉跄了一步。
何楚卿失去了许久的声音的嗓子,才重又有了气力。
他第一句沙哑地喊:“让一让!”
很快湮灭在这窃窃私语中。
他又喊:“让一下!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拿着枪的刽子手在等待那个所谓的“吉时”,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时辰。
期待的、怜悯的、冷漠的...神圣的时刻。
何楚卿知道自己在流泪。
眼睛被冷风吹得生疼,脸也在遭受着风流的鞭笞。
他拼了命地,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一股脑都涌到了大脑,涌到了喉咙口——
“我是——我才是流党——”何楚卿是在用生命去喊。
他已经近得能看清他的脸了。
为了送他,他特意穿了一件亮色的长衫。
他一定看见了他。
何辰裕的眸光定定地看着他,就像他任何一次在台上朝他灵动地转眼一样。气定神闲,自有风骨。
才要领着一干驻军出发的白鹭师长若有所感地望向南桥刑场的方向。
给他报信的兵士还只遥遥地看见了一个仓促的身影。
他立刻调转马头,长驱而出。
何辰裕无声地叫了一声:“哥。”
何楚卿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在他自己的耳中,像山呼海啸一样来势汹汹:“别碰他!!!我是——流党!!我才是!别碰他——”
台上的人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何楚卿脱了力,仍不甘地拨开前面的人,哽咽着:“他才——二十多岁——我求你...”
顾还亭几乎是紧随其后驱车前来。
何楚卿的身后,被他开辟出来的一条路仍没有合上,像提前地默哀。
司令奔过来,听见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嘭”。
何辰裕在笑。
何楚卿僵硬地定住了身,四肢痉挛一样软弱无力。他要跌下去,却还想摸摸他、看看他。
何楚卿忘了呼吸,几乎在何辰裕倒下的同时眼前一黑,仰面栽翻。
一双手把他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南桥刑场的另一侧,通往北宁城之外。
马蹄声纷扬起沙砾和雪粒,骑马的军官渐渐逼近。
他横冲直撞,看见了人群也没有任何喝止的意思,人们有被铁蹄踏碎的风险,匆忙地让开了一条宽路。
白鹭喝停、下马,一气呵成。
他两步上台,跪在血腥里,抱起那衣衫残败在浓稠的血腥之间、像一只破碎的蝴蝶一样的人来。
血是热的。
白鹭沾了一手、一身。他想把他后脑的破碎填上,缝合,恢复到平素的样子,能插钗头、架凤冠。
众目睽睽之下,他吻了一个死人还柔嫩的嘴唇。
在一片寂寥荒诞的热闹里,他像唯一的主角。把人抱上马。他破风而来,又扬长而去。
寂寞是留给看客的。
“啊——”何楚卿躺在床上,是大叫着疼醒的。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来,嗓子生疼。不过和胸口那处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何楚卿眼前不是静默天花板,满满地都是何辰裕的面孔。
最后的神情。
以往的事,他想不起来半点。
眼泪干涸在脸上,明明痛得恨不得死去,却一地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人用力摁回去。
顾还亭的面孔出现在视野里,此外,还有一个陌生人,在对他说:“呼吸、呼吸...呼——”
何楚卿大吼:“滚开!”
随后撑起身子咬向顾还亭的肩头。
司令只穿了一件薄衬衫。
这时候倒是庆幸,没有军装的肩章硌了何楚卿的牙齿。
何楚卿没有收着力,狠狠地咬了一会。
咬得司令不觉有点松了手上的力气。
何楚卿喘着粗气松开嘴,平静地看着他,说:“我恨你。”
他恨他。
恨他权势滔天救不了一个何辰裕。恨他效忠于什么狗屁联众国,忌惮着什么调查局局长。
他们都该、都该陪着一起被枪毙了干净!
何楚卿看见顾还亭眼眶一紧,绷紧了肌肉。
他最了解他,知道这话恰好伤在司令的痛处。
偏偏在那痛得欲仙欲死的边缘,何楚卿心底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