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马匹冲出驿馆之外,驶向不同的方向。
跛脚驿夫看着那群汉子身着衙役服离去的背影,枯槁的脸上,原本惊惧的神色乍然消失,眼睑之下是深不可见的漠然。
此刻申时过半,残存的日光之下,驿夫顶着那张常见的木然脸庞,一深一浅地后院马厩处走去。
脚步踏过东侧的小路,西边马厩中,余下的几匹驿马正安然吃着槽中的草料,它们的一旁,石砖围起的半人高的马圈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驿夫顺着声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到那砖墙旁,走到圈口,垂眼看到有东西拦住他的去路,想都没想就抬起右腿,一脚踹向了那摞起了满地的苜宿草料。
一捆捆草料被用力踹地扬向马圈半空之内,洋洋洒洒地落了蹲在地上的小吏满身。
黑色的靴子踩在掉落满地的干草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蹲在地上的小吏听到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然转过身来,手中清理马粪的工具摔落在地上。
视线之内,一个黑影站在他的眼前,挡住了还未落下的日光。
“张爷……”
小吏对着驿夫嗫诺开口。
驿夫盯着小吏的脸,木然的眼皮垂下,重新睁开之后,焦急之色占了满眼,发出的声音里都带着少见的急切:
“你立刻驾马前往县府,告知知县大人杨夏村全村被屠,请大人派兵前往苍龙山,助太子殿下剿匪。”
一句话里,一个个惊雷接连炸响。
“屠村?!”听到第一句话,小吏惊得双眼瞪如铜铃。
“太子?!”听到后面,小吏吓得浑身瘫软在地,双手压满了马粪。
驿夫看到他的手,眼中划过一丝嫌弃,他瞧着小吏此刻已然被吓得失了魂的模样,上前踹了一脚:“快去!”
————
白日西斜,风声呼啸,夹杂着杨夏村所有惨死百姓的嘶鸣。
萧云衍来到杨夏村西头,看着村外与苍龙山相连的那条大概二里长的黄土坡,看着上面隐约还残留下的数十匹马蹄印迹和数十双沾着血的凌乱脚印,垂下的眸子中涌动着难以平息的浪潮。
束起的乌发被悲风高高扬起又重重垂落,黛青色的衣袍被胡乱吹着拦着他前进的步伐。
秋风重重地拍打在身上,萧云衍迎着风踩上这一地的血色脚印,每向前一步,握着剑鞘的手指就愈紧一分,眸色也愈发黑沉。
裴楚尧和邢寂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们垂眸看着山匪在地上留下的印记,想着杨夏村无辜惨死的百余人,心头皆是不忍,当下却也只能无力地在心头默默哀悼叹息。
一行人的影子随着西斜的日光逐渐拉长,时不时遮盖住这满路的罪证。
萧云衍侧眼看向太阳的方向,根据它的位置猜测着当下的时辰。
申时像是即将过去,派出去的两名侍卫都还没有回来。
杨夏村距离苍泉馆小百里路,苍泉馆距离苍县县府至少五六十里,上源驿站则就更远了,哪怕快马扬鞭,来回路上至少都要耽误两个时辰。
还要等吗?
还等的下去吗?
听石宝说,那些人是前天晚上来的,两天了,足够让这些人逃到无人去过的荒野之处,甚至……
甚至是脱下那身染满血的衣服,逃到周围的村落,混入无辜百姓之中。
他等不下去了。
萧云衍抬起眸子,看着那黄了半山的参天树木,看着被树木围挡住的蜿蜒无际的苍龙山,手掌攥紧到被剑鞘上刻的云纹印出了深深的红痕。
身后的裴楚尧和邢寂看天色渐晚,官府士兵迟迟未来,正欲请殿下回张家小院等待援兵,却不料还未开口,就听到了萧云衍冷冽的声音:“阿尧,你带一人同你一起留在张家小院接应官兵。邢寂,你带上余下所有人,跟着我,”
“进山。”
“殿下!”裴楚尧听到萧云衍竟然想亲自带人进山寻匪,心头一惊,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出言阻拦,“殿下,看这地上的马蹄和脚印数量,这伙匪徒至少有三四十人。我们方才已经派出两名侍卫报信,再留下我和一人,能跟着殿下过去的就只剩九个人了,两方数量悬殊,哪怕我们的人武功再高,可那伙匪徒是一群亡命之徒,早已杀红了眼,万一现在进山遇到了意外……”
“还有,现在天色已晚,山上夜路危险,我们对苍龙山的地形不甚了解,还请殿下为着自己的安危,收回承命吧。”
萧云衍看着裴楚尧满脸的担忧之色,心中知道他害怕自己遇到危险,可援兵久久未到,就连派出去的侍卫也一直未归,他看着杨夏村众村民的死状,心头怒潮怎么压抑的住。
他决不能再多给一刻让那些匪徒逃跑的时间。
“阿尧,上次我们来过苍龙山剿匪,早已对地形有所了解。”
“还有,那些人屠村抢了不少粮食,前些日子大概率弹尽粮绝,吃不饱穿不暖,又被通缉,他们不一定有力气和我们硬拼。”
能害死杨夏村那么多百姓,都是趁着夜晚村民熟睡,毫无反击之力。
裴楚尧急声恳求:“可上次是有报信人带路,我们与官府跟着他就直击了他们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