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苇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
说是食盒,更像一只小水杠。就算以孟一苇的身高,为了让食盒不拖地,也要屈臂挎着。
看到这个食盒,孟小花顿时哭笑不得,“这肯定是一苇给自己量身定做的物件了!”
孟一苇不可置否的耸耸肩,难得的调侃道,“我跟小叔你一样,是个老饕,这些年净想着怎么吃的多,怎样吃得好了。”
他知道心岛上的这座二层小楼里,实在不适合自己这只食盒的施展,便大步走到了露台上。
露台上的积雪已经有半掌厚,厚重的食盒座在积雪上,如半截老树桩。
孟一苇开始了他的表演。不知他按了那个机关,食盒的最外层便像花瓣一样向上打开,以食盒顶部为中心,拼成了一台桌面。
失去外层的食盒,露出了里面的构造。食盒内部分为五层,装满了各样食材。
“牛舌,里脊,梅花,上脑,牛眼,”孟一苇一边将食材拿出来摆上桌面,一??边介绍着,“羊球,油腰,大肠,蹄髈,牛尾,翅尖。”
“小叔,祖父知道你无肉不欢,命我准备的都是纯纯的肉食。”
食材拿空了上面四层,最后一层放着只红泥小火炉。
孟小花像是发现了宝贝,撅着屁股亲手将小火炉捧了出来,“小时候,我贪吃爱玩,特意烧制了这只红泥小炉。记得两位兄长都在认真研习父亲留下课业,只有我偷跑到后院的凉亭里,快哉快哉的烤肉!”
“我听小姑说,一次你不分给她吃,她就把你告发了,于是,红泥小炉就被祖父没收了,哈哈!”孟一苇揭了自家小叔的短。
孟小花也嘻嘻哈哈的应对,手上麻利的打开小火炉里的袋子,见到果然是一包上好的核桃炭,更是喜上眉梢。下意识的抹了抹鬓边,鲜艳的红花就又插在了耳朵上。
点燃炭火,将红泥小炉坐在桌面中央,炉上盖上一张刷了油的铁丝网。
“里脊最嫩,一苇又切的极薄,只要轻轻在火上一滚,就能入口了。”孟小花已经熟练的担起了大厨。
孟一苇搬来三只凳子,三人就在露台的雪天里,开始围炉夜话。
“里脊肉八分熟,裹上大泽野蜂蜜,第一口啊,就是要这样吃。”孟小花给孟学礼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
孟学礼闭眼咀嚼,满意的点点头。
孟小花见状,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傻笑着搓着手,掩藏了几十年的拘谨终于自然了一些。
“大肠要猛火烤脆,才能香而不腻。”孟小花又开始忙活起来
“羊球要大火旺烤,烤老一点,油腰子则一定要嫩烤,最好留有一些血丝,才能有最佳口感。”
“牛尾要用小火,将皮下的油香慢慢煨出来”
孟小花手上调动了些元气,桌上的炉火时旺时歇。用天下第一等的神魂,来控制小小炉火,当真是炉火纯青了。
当夜色完全展开在风雪里,桌面上的食材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孟小花拿来一只茶壶,放在炉火煮着清茶,露台上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咕嘟咕嘟的煮茶声。
红泥小炉里的炭火不多了,孟小花不知道趁着剩下的时间,能再说些什么。
孟学礼突然伸出手,摘下了小儿子耳边的红花。这突然而来的动作,让孟小花身子一僵,心中不禁后悔,怎么一得瑟就忘了这茬。
“炉子虽小,能烹茶一壶。人力虽薄,也能佑护一方。”孟学礼将红花递还过去,“只是,你做了这炉中的炭火,就消磨了一生啊!”
孟小花抬起头,这回不再掩饰,自然的接过红花,别在耳边,憨笑着回复自己的父亲,“习惯了,习惯了,要是让我突然出了这心岛,反而不适应哩!只是,”声音又暗淡了一些,“只是,可惜不能陪在父亲身边了。”
“哈哈!”孟学礼豪迈的笑了笑,“有人私下说我把持朝政,把百姓堂变成了一言堂,必然要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我想了想,他们好像说的不错。想我,发妻早是山顶??孤坟,三子亡其二,一子困孤岛,女儿远嫁,孙儿离家。确实是晚景凄凉啊!”
孟一苇和孟小花刚想说些什么,老人洒脱的摆摆手,“自从四十年前送走伍大夫子,我就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只不过没想到,孟家的儿孙们,都选择了孑然独行。”
听到祖父的话,孟一苇不禁想到了不二老和尚生前对自己“终生孤寂”的评价。
“但是,我并不后悔。”孟学礼看着同样做的笔直的孟小花和孟一苇,“我相信,你们也从未后悔。伍大夫子说过,人活一世,总要改变些什么,所以他留在了翼阳城。这片青瓦白墙,之所以在天地间突兀的存在着,就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独行的人。无论是为了改天换地,还是告慰理想,我们,都是值得的。”
炉上的茶水煮沸了,热气融化了炉边的雪。可是更大的雪花压了下来,又将桌面掩盖了。
孟学礼朝南而座,风雪吹在他花白的须发上不见踪迹,只有从黑色棉袍上的片片鹅毛,才知道风雪又大了几分。
孟一苇刚想布下一道隔绝风雪的意场,就被读出他表情的祖父的伸手阻止,老头坐的笔直,正对着一湖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