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无非就想知道,小的是否来自那腌臜地?小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势力?”
庄清舟一半侧脸隐在黑暗里,另一半朝向“徐思若”。
闻言,他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光滑的半边侧脸上随着移动交错斑驳。
他唯一的回应,就是单手拾起“徐思若”脚上两指粗细的铁链,募地随意丢在她腿上。
“徐思若”闷声咽下一口气,很狡猾地沉默了。
庄清舟曾在旖旎阁经历生死一线,也在案发初期吃了一些亏。
徐平虽不是身边大将,但自打他上任刺史,济阳城百姓安乐,诸事平静,怎么一发案,便直接在官府门下找“冤大头”?
除却除暴安良的初心以及寻得真相的使命,他心中多少有些消褪不掉的傲气。
自己的地盘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能护住公子?
于是,无论何种挫败,都促使他一旦有机会与凶手面对面时,积攒够了耐心与韧劲。
从“徐思若”吐出第一个字起,他脑海便在仔细复盘那夜。
不着急,接着说,从铁牌继续说......
一根牵起真相的线,仿佛才刚刚触到头。他偶尔会装似不经意地用眼神扫过身后之人,那人眼神中的肯定与鼓励,让他备受鼓舞。
可惜好运没有持续很久。
笼中困兽一发此言,庄清舟就听懂是在转移话题。
“徐思若”四肢被困得有段时间了,其实叙说到后来,她言语就愈简短,语气愈浊重,偶尔还会急喘了两声。
庄清舟很快便发现了,在旁始终默默观察的顾梓恒也不例外。
他一直恭谨地静立在年轻的父母官身后,并未参与插话,看了庄青舟的动作,身形终于动了动。
“大人稍安,我们有的是时间,但她未必。”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马上让“徐思若”从面容到四肢都有了动静。
庄清舟方才想起来,这只困兽的弱点是时间,她最开罪不起的,便是时间。
“你......”
“徐思若”喉咙传出嘶哑的呵声,就像气管被乱石子划破了一般,边露风边发声。
“我已倾力认罪,能说的我都说了。”
“我并非他们的人,只不过,拿钱消灾,有些事,不该,知道的,我们会,主动回避,如果被牵扯其中,随时,随时小命不保,这个道理,干这行的都懂。”
她突然无法正常说话,一股潮红冲上面庞,仿佛是脸上的血管在肆意喷涌,那是人窒息的特征。
顾梓恒眼疾手快,立刻扒开那位还在前面横霸伫立的庄大刺史,几颗朱红的小药丸强行喂进了对方嘴里。
那家伙却也不是傻子,晓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话不多说便干吞入口。
顾梓恒捏着人家的七寸,不紧不慢道,“你既不是中原人,是哪族外夷?”
“徐思若”喘着粗气沉默不语,但她脸上再也无法伪装冷静,从倒吊的狭长双眼里慢慢爬上忌惮与恐惧。
她绝不相信问话这医者的年纪,是自己主动识得本族这门绝技。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便是这医者的师承大有来头,或者这医者的背后,深不可测。
“你,到底是谁?”
她看着对方游刃有余的悠然表情,甚至认为自己其实已被看穿,只不过对方在等自己主动招认。
这怎么可能?
顾梓恒闻言,嘴角甚至吊起了一丝微笑,“医和蛊,大约都有相通之处。”
胡说八道。
“徐思若”又舔舔干裂的下唇,百年绝技几近失传,怎还会有人识得?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医者与庄清舟一样,也与“它”有关。
她初蛰伏此地时,雇主便已耳提面命此地紧要性,她借用徐平之便对外输送了大量情报。
那些关于三藩之间的边角料情报,在他眼里极其普通,简直看不到用处,后来她也渐渐不以为然,只是碍于不想得罪金主,便于从善如流,一切以银子是否到位为目的。
她历经三任刺史,直到庄清舟到任,雇主才第一次发出紧急信号,叮嘱务必低调行事,绝不可被人识破身份。
回想完前三位刺史的风格脾性,她还有点将信将疑,直到默默观察了半载后,她又重拾旧事。
庄姓官者,不过是参与新旧当权者政治博弈的赌徒。
他输了,还活着,却也不可能再起复。
他的押宝,以身为祭主动结束了这场王权斗争。
这世间所有都不能永恒,但银钱可以。她安安分分当着刺客,并不关心这个国家的政治,可惜架不住这场斗争太过声名显赫,那个结局太出乎人意料,所以才仿佛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她拿到的第一张示警信,只有两个字:“金,白。”
她看完信只做了两件事,一是自此没再犯凶案,二是再也没有用“徐思若”的身份去过刺史府。
这支军队明明是王权的败者,出身自它的人,在她眼里却极其可怕。
便是说,这两人果真是来自“那里”?
既如此,他的生死,甚至他雇主的生死,岂不是早已选在钢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