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是弥漫的硝烟,经久不散。
狂风呼啸,旌旗猎猎,两军对垒紧张压抑、仿佛空气都凝固的气氛随着战事的推进而逐渐崩溃,汉军战鼓雷鸣,呐喊声此起彼伏,杀意弥漫,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染红了大地,像是汹涌的暗潮铺天盖地像地方阵营淹没,吞噬了这一方天地。
匈奴大败。
日落前的夕阳洒在身上却晒不干酣战许久的瀑汗,刘彻环顾四周,身旁躺满了撕裂的尸首,处处充满着血腥和死亡的标志,但绝大部分都是敌人,刘彻握着长剑的右手微微颤动。
有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杀戮欲与征服欲,在血腥和胜利的交织下更加难以抑制。
刘彻于是发现,原来人的血液真的会沸腾。
一场大战暂时告一段落,卫青领命打扫战场,须臾前来汇报时,便看见君主执剑而立的背影,视线还远远地看着天边,那是敌人溃逃的方向,标志着更远的未知的领土。
野心是不言而明的。
显然陛下的脚步不止于此。
卫青垂下视线,“陛下,战场已打扫大半...”
“做的不错。”
刘彻收回视线,长剑划过地上染上灰尘的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剑端还滴着褐色的鲜血,血腥而沉重。
盯着看了一会才认出那是什么,有些嫌恶地移开视线。
那是被他亲手斩下的逃兵首级,刘彻觉得脏了自己的剑,交代卫青,“这东西交给你处置了。”
卫青也认出了那是什么,微微停顿,“臣不才,不知该如何...”
这人的身份不是一般的士兵,甚至是一城主将,还是刘氏皇室宗亲,陛下说砍就砍毫无顾忌,可卫青却下意识开始迟疑。
逃兵按律当斩且罪及家人,卫青几乎不必想便知这差事必定会得罪人。
若是以往他不会畏惧,可如今自从知道姐姐处境堪忧后,卫青便下意识地开始考虑起来以后了。
他若是倒下那姐姐就真的没有依靠了,所以他以往无惧无畏的胆量不知不觉间在减弱,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了趋利避害。
还未回到朝堂却已经在练习明哲保身...
刘彻多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挑,“难得有你不知道的...”
是不知道,还是也学会了趋利避害?
“卫青。”
深沉的视线凝在头顶,卫青几乎下意识提起心,“臣在...”
“朕不喜听谎话。”
刘彻看着他,不留情面地指出他的回避,“爱卿扯谎的功夫也不到家。”
漏洞百出。
眼前的青年几场战争下来消沉了许多,好像是征战的疲累,但变得不只是面色,还有内里。
变得胆怯和瞻前顾后,而这是为将的大忌。
也是为臣的大忌。
卫青心一紧,“臣...”
自己的微妙的心思暴露在烈日之下,卫青不敢抬头,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这场大战虽然不容易,但结果是大获全胜的,唯有一点意外。
那人身居高位却畏战而逃,动摇军心,不等转身便被陛下斩于剑下,不曾有一丝申辩的机会,就成了天子手中的亡魂。
开战前劳军畅饮时有些交情的同僚,如今成了被战火淹没的‘叛军’,卫青虽不同情,却也做不到陛下这般坦然和不以为意。
开战前陛下还与那人对饮,挥剑时却毫不留情,仿佛那不是熟识的臣属,而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卫青甚至记得当时天子剑闪烁的寒光,削铁如泥,不过瞬息之间身边就倒下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然后对上了一双猛虎般摄人的视线。
血腥和威势在其中交织,卫青只觉遍体生寒,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也要成为天子剑下的亡魂,如今也未曾回神。
卫青渐渐明白,他效忠的君主是铁血无情的,像是征服欲和野心熔铸的庞然大物,让人骇于靠近。
直来直去的愣头青也学会拐弯抹角含糊其辞了,只是掩饰的功夫实在不到家,刘彻一眼便能看出卫青在害怕自己。
甚至身后的大军,刚刚面对匈奴时骁勇善战的将士们,如今一个眼光扫过去,居然未曾有几人敢与他对视。
刘彻看得清楚,倒不觉得被冒犯,只是讶异。
是不是他以往装温和太过出色,以至于如今不过表现出真实的模样随心所欲,便让这些人吓成了这样?
连卫青也这般胆小,有些无趣。
刘彻收回视线,“没有下一次。”
卫青头垂得更低,敏锐地感觉自己被嫌弃了,顿时五味杂陈。
“臣绝不再犯...”
看在他这场战争立了大功的份上,刘彻不与他计较,长剑一挑,沾满尘土和血迹的首级被扔到了怀里,卫青不敢不接。
迎面被浓郁到呛人的腥臭味包裹,险些喘不过气。
“你既不知,朕便教你如何。”
刘彻想了想,拿定了主意,“这边境牛鬼蛇神太多,就把这东西悬在城门上,去去晦气。”
什么时候那些人安分了,什么时候再把这东西拿下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尸位素餐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