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
切切念之。
只言片语,狠心如此。怎不提行坐起卧、吃穿住用?见信如晤不过狂言妄语,你我之间,亦难如愿。
安神香无用。转眼已近朱夏,留我一人霏霏。
...
你还在恨我么?
畴昔万事皆潦草,不妨恨意深久。别样惦念,总好过相忘。
...
终于踩上了实地,何楚卿脚下仍是有点轻飘飘的。是坐船久了,反倒不适应陆地的缘故。好在他和白昭洋都不晕船,路途之中除了乏味,没有旁的难处。
他们在酒店入住了三日,终于寻到一处价钱适宜的屋子。
两人合租,厨房客厅共用,此外,只有一个卧室是私人空间。
房子虽小,不过临街,能够将伦敦的繁华不间断地纳入眼帘。
联众国满目疮痍,行人勉强称作衣着得体,但在这儿,人人穿着西装、打领结,小轿车挤了满街,单拎出来任何一个人都随时能去参加晚宴似的。
定下住所的当天,白昭洋记得顾司令的嘱托,要往回寄信。
他说:“两个月的路程,司令估计已经担心许久了。我把地址给他,你有没有信要寄?”
何楚卿在房间里的实木书桌前坐了两个小时。
他想说很多。
船上从印度人到犹太人,他们灌了不少洋酒和柠檬水,有外国女人说着蹩脚的英文来找他搭讪来的...
至于下了船,下了船么...英国的列车很快,每一节的装潢都不输他去北宁时候的那趟专列呢,看来他们的发达的确是超乎国内的想象...
房租不便宜,他们兑换的钱币不如料想之中够。不过,这都在其次。他总觉得好像洋菜高档,现在天天吃什么牛排沙拉,他算是领略了北宁菜有多好吃,有的菜品是又酸又怪,他最不爱吃酸了...
但最终只落笔了一个字:我。
——我一切都好,勿念。
写完最后一个标点,何楚卿的胸口很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其实还很孤单。
白昭洋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从前还能说说胡话当他是个傻子似的吐露心结,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十六岁的时候尚且能自娱自乐的度日呢。
何楚卿这回真觉出自己的老来了。
这一封潦草的信,终究就这么寄了出去。
白昭洋家里在此地有故交。才见了面,欢天喜地地邀请他们参加舞会去。
英国的舞会,到处都是西方面孔。西方人个子高,骨架宽,身至其中,以往舌灿生花的何楚卿也难免有点局促。
真稀奇啊。眼前的种种困境、不适,倒是让人连伤心事都没法心无旁骛地念起来,自然也就显得不那么伤心了。
有个人从他背后靠近,先跟他碰杯。
何楚卿一偏头,看见了几年未见的奥斯汀。
他记得他临走前跟他宣战的话,只置身之外地想——原来,英国就是大不列颠?
奥斯汀像忘了陈年旧事,照旧轻佻的笑着:“我的朋友和我说,这里有个东方美少年,原来竟然是你。你来赴我的约吗?”
这几年他倒是没变,或者是因为外国人的脸变了点他也认不出。
何楚卿对他没有说话的兴致。
奥斯汀略皱了眉,又说:“等等,你是哪一个?你是何楚卿,还是何辰裕?”
这一句话反倒把何楚卿逗笑了。
他“嗤”地冷哼了一声,自嘲似的说:“没有何辰裕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何辰裕了。”
在奥斯汀的错愕之中,何楚卿平静的近乎诡异:“他死了。”
扭过身去,他攥住了时刻藏在内口袋里的锦囊。
像是牵住了何辰裕的手。
北宁司令部的桌面上明目张胆地搁置着一个镜框。
联众国一年的冬季,他们装模作样地要结婚,瞒着所有人拍了一张假正经的结婚照。司令的眉眼分明与往常一般无二,却隐约勾勒出水到渠成的喜气。
何楚卿一反常态,只笑了一点点,显得真像个新郎官似的羞涩。
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顾还亭挪开眼,看见白鹭进来朝他敬了个礼。
“有动静?”顾还亭问。
“有。”白鹭一板一眼地汇报,“北方有朝着北宁进军的意图。现在,两方的驻扎地隔了不到十公里,对方每夜都在以演练之由放枪。”
“驻军时刻配枪。对方再往前试探一步,直接动手。我只听喜讯。”顾还亭道。
白鹭再度敬礼:“是。”
他知道何楚卿已经离开了中原。
办公室的衣架上多了几件衣服,司令桌前除了文件还垒起一些书籍和信笺。这些生活的痕迹,无一不表明顾司令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但是他没有问。
正如何楚卿没法原谅自己,也没法原谅顾还亭一样。白鹭也没法装作释然。
不过,裴则焘这个人,他一定会亲手把他那颗烂心烂肺给剖出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那东西的脏污。
顾一盈走后,傅月襄也正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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