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将近正午,白昭洋还留在房间里。
每日按时上门的医生等候在一楼,和司令偶尔搭腔。
又过了十分钟,二楼房间的门开了。絮絮的说话声伴随着轻快的语调传过来,顾还亭抬眸看去。
何楚卿正陪着白昭洋一起走下来。他弯着眼睛,谈笑风生。
顾还亭自虐似的挪不开眼。
不止是吃味。
他在妒忌。
抬眼对上视线,何楚卿的嘴角慢慢地压下来,恢复了往日不咸不淡。他抵触地飞快瞥了一眼医生,说:“我很好,今日不用检查了。我要和师兄出去一趟。”
医生下意识有点忌讳地去看顾还亭。
当日,何楚卿发疯的时候他们都亲眼目睹了那场面。人又昏迷之后,顾司令难以遮掩的低落让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像是窥探了到了秘辛一般忌惮。
兀自消化了这消息三秒,顾还亭才又说:“阿卿,不要去。”
白昭洋如芒在背,没敢回头。
何楚卿只是略停了脚步,偏过头,朝他一笑:“不要担心。”
这不仅是何辰裕出事之后,何楚卿第一次迈出这幢房子,也是他第一次对他笑。
可是,顾还亭开心不起来。
何楚卿跟着白昭洋走了很多自那一日过后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冷清的南桥刑场、关门大吉的货运行。
还去医院探望了尚未出院的几个衡容会的人。
窦西已经出院了,而他身为他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没脸去找别人。
一天下来,何楚卿越来越沉默。
他不能不想,如果他当时早点一口认下呢?
“别怪我说话直白。”白昭洋头一次和他没有挑剔地落座在街边摊贩前,“裴则焘到底要你怎么样才会满意,还是一个谜。如果你承认了,衡容会的人就一定能逃脱生路吗?之后,顾还亭暂且不提,你的家里人又会怎么样?他搞的连坐也不少了。剪刀偏要戳破这缎面,与绣娘何干?实在没必要。”
何楚卿的面色没有那样难看了,白昭洋才继续故作轻松道:“说真的,从玛港认识至今,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个心活面软的。”
何楚卿无奈道:“我也瞧不出,你还是个闹革命的啊。”
谜底揭晓,白昭洋原来招摇过市的种种行为,倒是都变得高尚起来了。
何楚卿又说:“你这伪装可没亏待自己呢。佳人、风雅,一刻也不曾缺席啊。”
白昭洋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
他谈起:“白家百年,我幼时在家时,曾经沉迷于寻仙问道。有一个问题,我向上天占卜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结果——人为什么要受难?战争时候,我见了太多苦难。大概就在去玛港的前三个月,我救济到了一个正在被追杀的人,当然,那时候那个组织还不叫调查局。临死前,他给了我些信笺,嘱托我一定要烧掉。我打开看了,才知道他是一个流党,他们的党派叫共济党。信笺里字字焦灼,谈论的都是民生。”
何楚卿一眼看破了他,也没有想和他玩推手的心思:“说这个干什么,想拉我入伙?”
炸酱面腻在一个破了角的碗里,端了上来。
何楚卿没挑,拨了两下,就吃了一口。
他小时候没少吃这些东西,现在尝来,倒是比那些山珍海味和顾还亭每日费心给他搭配的饭食还要爽快一些。
白昭洋也索性点了点头:“何楚卿,你不怕死,你只是自私。”
何楚卿当夸他了,接下了这评价:“谁不自私?”
白昭洋故作玄虚地摇了摇头:“你不一样。你的自私是有范围的。辰裕、司令,这些你亲近的爱的人,你就是千刀万剐、家破人亡也无所谓。你只是还没有把这天下的所有人都纳入到这个范畴之内。”
说得真好听。
何楚卿不为所动,闷头吃饭。
白昭洋看着他,又说:“我现在再问你——如果你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一样的兄弟手足,像你和辰裕这样备受欺凌和压迫,你难道不会想助他们一臂之力?”
何楚卿撂下碗,板起了面孔:“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法面对顾还亭?因为在我心里,联众国的一切都是帮凶。你觉得你那个什么破党能在我心里法外开恩么?什么狗屁兄弟的,现在我是一个人,谁有亲兄弟,看得见摸得着,我他妈看谁不顺眼。懂了吗?”
说完这些话,他埋头扒碗,愣是把鼻尖的酸意生生憋了回去。
过了会,他才听见白昭洋轻轻地说:“从十五岁开始,何辰裕就愿意。”
何楚卿破功了。
一闭眼,泪珠大颗地滚落到碗里。
临别前,白昭洋说自己惹上点麻烦,四月初就要离开中原一段时间,到英国避避风头。
何楚卿假装没听懂言下之意,无动于衷。
下了车,他才有些后悔起来。
因为现在的自己,的确不适合留在顾还亭身边了。
想起司令的面容,他一阵阵地揪心。
何楚卿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与顾还亭无关。如果他能体谅,他的精神支柱就该是顾还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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