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听不出恶意,清水弥亭不明白有的人在笑什么。
也许跟他们的什么老话儿谚语的又相干,他又不懂,不好借题发挥,又或许是因为顾还亭看着还算正经。清水弥亭板着脸,很不好惹地把碗箸半摔不摔在桌上:“诸位,酒足饭饱,我们也应该说说正事了。”
重头戏要来了。
清水弥亭面颊肥大,抖搂着有恃无恐。高深莫测的细短眼睛里,闪着精光。
是裴则焘太精于攻心?
何楚卿偏眸看顾还亭。他们身边是摸索不到尽头的黑暗,黏稠的,密不透风。他们只有彼此...不。
他这种身份,遑与顾司令论“彼此”,他也配?
看不全顾还亭的脸,只听人说:“正事?没人告诉我今晚有什么正事要说的。”
司令用搅拌勺不轻不重地拌着手边那碗热汤。
“呵呵,鄙人也不喜欢在餐桌上谈公务。如若不是顾司令三催四请,迟迟不肯相见,也不会如此啊。”
“我是一个粗人。”顾还亭悠哉靠在椅背,“只管打仗。有调查局和政府作陪,就不要为难了。”
“司令这话差矣。”清水弥亭挑着眉毛说,“谁不知道北宁地界,没有顾司令点头,连别的国家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顾还亭不置可否,房间里落针可闻。
他勾在空气里的鞋尖略一放,才换了个姿势,清水就惊觉地飞快动着眼珠扫他。
裴则焘头痛地用指尖揉额角,堪堪滑向正对面的将领。对方不怀好意,当啷一声把银餐具扣在碗沿儿。
调查局局长先痉挛一抖,正警惕着的倭国人紧跟他,抽搐着吓了一跳。
说是被顾司令所骇,倒也不必,清水是被裴则焘突然一下闪应激了。仅从旁观来看,他却恰像被敌方的势头碾压了,瑟瑟发抖,毫无颜面。
司令嗤笑一声,偏头看了一眼薛麟述。
围在四角的兵就像一齐得了指令,霎时大笑起来。
清水弥亭愤怒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脸涨得酱紫。
银筷拍落了,裴则焘在疏疏落落的笑声里及时招手:“还不快来给清水先生再上一套餐具!”
清水弥亭责备又谨慎地看了一圈。桌上人大多埋着头,涉及自己的国家的利益了,都不敢表态。这种中庸的态度,是唯诺的代名词,很为他所不齿。
这群人没有看他笑话的资格,自然也没有惹他生气的必要。他不如更恨裴则焘,这个始作俑者。
端着餐具的女人是近日来陪在他身边的。
清水除了她的脸和身段,只额外记得裴则焘曾夸赞她的名字,有琼英腻云,刚柔并济的风情。
别说气韵风情诸类。
笑声停了,清水弥亭静不下来。他一根钢杵似的,雄赳赳在餐桌一边。他在对峙,和那个餐桌上相隔甚远,远得他都没看清几次全脸的军人怄气。
他不能坐下,不能息事宁人。他看阮钦玉,露骨地,只看得见她是另一个裴则焘。
身量不高的客人抬手掀飞了才要上桌的餐具。
阮钦玉被霹雳声晃了神,飞起的白瓷碟挡了视野。兴许就因为这个,那一脚朝她飞过来的时候她没来得及躲闪。
清水弥亭从嗓子眼里叽里咕噜地骂出一段日文,咬牙切齿的。
腹部剧烈地疼痛。那一瞬间,绞痛、脱力。
她和杯盘一起毕毕剥剥地摔在地板上,偏偏穿了一身繁复的花裙,露着大片的后背和腿。狼狈也狼狈得很谄媚。
阮钦玉顾不得了,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去捂小腹。
哪里像哄着火,汩汩地热。
何楚卿僵住了。他亲眼看见阮钦玉腿间渐渐蔓延开一片猩红,瞪大眼睛急促地说:“血!”
女人小声地抽着气,显然不止受了皮外伤。
没看顾还亭准许他行动的手势,何楚卿就飞奔了出去。又一个眼色,清水弥亭就被士兵实诚地摁在了桌台上。双手别得刁钻,他再挣扎,恐怕有被卸下手臂的风险。
此情此景,没人坐得住了。拖拉凳脚的呕哑响了一片,苦口婆心点缀其中,轻飘飘的嘈杂。裴则焘的声音尤其突出:“...事关重大,实在没必要如此大动肝火啊!”
何楚卿什么都听不见。他脱了外套给她披上,搂着阮钦玉的腰把已经模糊视线的女人抱起来,颤声压过了清水口音纯正的咒骂,喊:“报告司令!”
顾司令这才说话:“去开我的车。”
粘稠的血顺着何楚卿的手腕滑下来,他潦草来不及站直,鞋跟先并了一下:“是!”
人声淡了些,清水弥亭脑袋被摁得死死的,眼睛不甘地偏觑顾还亭:“...如果现在收手,我倒是可以不计前嫌和您其乐融融。像他们说的,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我们就在今晚、这个房间内解决这件事吧!”
他些许后悔自己冲动,也些许急于翻过这一页。清水弥亭承认是自己莽撞了,竟然不择手段地去对一个女人下手!
不过,他也想不出顾还亭能有什么理由揪着他不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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